第1章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襄阳城南的桃林里,依稀有人影闪过,这两人个子都不高,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黑色帷帽,深深掩住了面目和身形。他们的步履极其匆忙,对这满目的繁花之景也视而不见,径自向落花更深处走去。 桃林的深处是一间小院,两人穿过篱笆木门来到竹屋外面,才伸手摘下了帷帽和斗篷。来人是两个半大的女孩,一个高挑纤瘦,眉目英气,作少年装扮,一个清秀文弱,纵然手执长剑仍掩不去一身书卷气。 她们左手立掌,右手长剑一转,剑柄抵在掌心,很是恭敬地俯身向内行了一礼,“师父。” 竹屋并没有设门,只用了细细密密的竹帘作为屏障。下一刻,自竹幕后走出一个少女,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极美,烟青色的裙裳,鸦羽一般的长发用银环松松束起,脚下踩一双高齿木屐,手上持了把油纸伞。 “师父要出门?”两名来客惊讶道,她们与这青衫少女年纪相若,却十分坦然的称她为师。 对方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呈现出一种类似担忧的神情来。半晌,那少年扮相的女孩忍不住问:“师父,你……认得路吗?” “……”少女沉默片刻,不理她,扭头问另一人,“小纪,你们怎么提前来了?” 她订下过规矩,每月只许两人过来小住一日,今天并不是她们约定见面的日子。 “最近城里来了个武功高强的异族人,一连挑掉了不少门派,钱独关也有一个手下遭了秧,奇怪的是钱独关却对这事不闻不问,像是在暗中谋划些别的。盈姨觉得这事有点古怪,特意让我们来提醒师父近日小心一些。还有……”文秀少女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脸上泛起温柔笑意,“师父,我是小尤,不是小纪。” “我才是小纪!”她身边的同伴小声咕哝,“就这样出门真的没问题吗?” 青衫少女只当没听见,对小尤道:“我知道了,你们也要小心,这两个月就不要来……什么人?”她突然一顿,细致的眉微微皱起,目光望向院外。 小纪小尤正认真听她的嘱咐,闻言也是一惊,拔剑出鞘,警惕地向四周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在下并非有意偷听三位说话,实在抱歉。”一个清朗男声从桃林里传来,紧接着虚掩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轻袍缓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一身文士装束,手执折扇,俊脸上微有尴尬之色。 小尤小纪皆是一脸戒备地紧盯着来人,等看清了他的容貌,小尤忍不住掩口轻呼出声:“侯公子?” 年轻人闻声看向小尤,脸上也有讶然之色:“原来是尤姑娘。” 顿了顿,他续道:“没想到半年不见,姑娘容光更甚往昔。” 小尤并未因为他的称赞忘记自己的职责,她虽放下了手里的剑,神色却仍有一丝警惕,问道:“不知多情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没有称呼对方的名字,而是唤了他在江湖上的称号,意在提醒身边的人。小纪显然知道多情公子是谁,警戒的姿态稍稍松懈下来,多情公子侯希白并不是个恶人。 对于小尤的疑问,侯希白却未回答,而是看向两人身后的女子,略略欠身向她致意:“顾姑娘,我见令徒装扮古怪,行色匆匆,还以为她们是要对朝歌不利的歹人,所以才尾随其后,没想到无意听见了你们师徒说话,真是万分抱歉。” 顾朝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方笑了笑,“原来你还有个外号叫多情公子?” 这句话透露出的讯息实在有点多,师父竟然和侯希白相识?而且还能在第二次见面时认出他是谁?小纪小尤连忙转头去看她,满脸疑惑。连侯希白也轻轻挑起了眉梢,“我今日才知道朝歌不识人,那为何希白每次前来叨扰你都能认出我是谁?” 小纪虽然感激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却也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在她看来,向来脸盲的师父居然能记住一个男子的容貌,必定是因为对这人上了心。多情公子风流之名在外,若是师父真的恋上了这个男人……她暗暗咬碎一口银牙。 “这里很少有外人来,我虽然记不得你的脸,却也知道侯公子是个有两撇小胡子,风度极佳,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顾朝歌随手将纸伞放在一边的窗台上,转身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既然有客到访,还请入内一坐。” “原是拜这两撇胡子所赐,我还以为自己竟如此有幸能入朝歌之眼呢。”他有些遗憾的摩挲着唇上的胡子,低头掀开竹帘,走了进去。 竹屋并不大,以帘幕隔出了四间,靠近门口的这间用作待客之所,许是少有人来,仅在临窗之处设有一方可供两人对坐的软榻,软榻对面则是一排竹制书架,书架上并没有放书,而是摆着不少雕有各式花卉的竹器。 “这些都是什么?”侯希白惊讶,他上次前来时书架上还堆着满满的书册。 “都是一时兴起所制的花茶。”朝歌引他过去,指着一一介绍完毕,才轻笑道:“侯公子可要试一试?” 侯希白闻得花香浓郁,早已有些心动,听她这么一说,果然神色一振,“那是希白的荣幸。” 说话时他正对着书架,自然看不到身后来自小尤和小纪的同情目光。朝歌看起来比他还要开心,连忙从一旁的柜子里取了茶具出来,两人见势不妙,连忙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师父和侯公子两人品茶了。” 见朝歌挥了挥手,她们如蒙大赦,赶紧溜了出去。 坐在院外的石凳上,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的心有余悸。 “还好我们溜得快。”小纪说。 小尤顿了顿,“没错。” 室内朝歌挽起衣袖,从竹器中取出一小块茶饼,极淡的桃花香气便逸散到了空气里。“这是桃花茶,取清明前后的花苞酽成,桃花性凉,所以我又向其中添了几味温和的药草。” 她腕上并未带任何首饰,烟青色的衣袖微微滑下,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纤手,皓腕,再加上行云流水般的分茶手法,竟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感觉。 侯希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也不知是在看这赏心悦目的煮茶技艺,还是在看这素手分茶的绝妙景观。 “请君品尝。”过了一会,朝歌将一小杯桃花茶放在他面前。 杯是雪白的玉瓷,汤色浅红,宛如嵌在玉中的宝石一样剔透明净,侯希白这时才明白为何她会弃紫砂而选白瓷,闻香观色,他忍不住赞叹:“好茶。” 朝歌微微一笑。 待茶汤稍温,他举杯小小品了一口。 朝歌一脸期待,“如何?” 只见对方放下茶杯,有些古怪的瞧着她,看了一会之后,才问:“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眨了眨眼,居然真的思索了片刻,然后答:“我喜欢听好听的话。” 侯希白哈哈大笑,笑罢以十分真诚的语调道:“朝歌的茶艺十分动人。” 她听到称赞只斜了对方一眼,“你原可以把这句话说得更真挚感人一些。” “我相信无人能在看着你的眼睛时说出违心话。”这实在是极高明的恭维,而多情公子侯希白天生就有本事将恭维话说得如同真的一般。 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听这样的话,顾朝歌也不例外,她嫣然一笑,从他手里夺过茶杯,倒掉茶水又用热水滚了好几遍,这才从柜子里捧出一个样式古朴的陶罐,“这白荷露就当我的赔礼,如何?” “什么是白荷露?” “就是立夏那日从初绽白荷上取下的露水。” 侯希白叹气,“原以为自己也算得上是一个风雅之人,可自从认识了你,我开始觉得连半个都有些勉强。” 朝歌摇头笑,“侯公子过奖了,我不过是附庸风雅的俗人罢了。这些全都学自我的叔父,他才是个真正雅有古意的君子,就如书里所写的凤鸟一样,非清泉不饮,非梧桐不栖。” 侯希白听到她的夸奖,也起了兴趣,道:“令叔必定是个隐世高人,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有机会也好让我前去拜访讨教一番。” “何处?”她被问得一怔,不由抬眸望向窗外,脸上闪过一丝怅惘,“已不在了。” 侯希白又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 “无事。”她摇了摇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方才还笑意明媚的眉眼顿时添了几分郁郁之意。 侯希白自知一时大意说错了话才惹得她情绪低落,连忙补救,起身道:“朝歌不是正欲出门么?不知在下可有幸做一回护花使者?” 她被这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自己不认路,小纪小尤又不便陪着她一起,想起上次进城问路的大费周折,便应下了。 “那就麻烦侯公子了。” 窗外已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站在屋檐下,侯希白轻摇折扇,笑得风度翩翩:“两位姑娘请放心,我既然带了尊师出去,就必然将她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小纪一脸不满的瞪着眼睛看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小尤拉住。 “多谢侯公子。”小尤温声说完,又转向朝歌,“师父路上小心。” 朝歌笑着向两人点点头,便踩着木屐,撑着纸伞,和侯希白一同离开了。小尤见两人行远了,才伸手戳了戳小纪的脸颊,“不用担心,以师父的本事是不会出事的。” “谁担心这个了?我是担心师父被这个什么多情公子给骗了!”小纪小声嘟囔着。 小尤笑了笑,说:“你不认识侯公子会误解倒也正常,我和他打过一些交道,多情公子侯希白是个君子无疑,更何况,他恋慕静斋师仙子并不是什么秘闻。”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他是怎样的人?”小纪嘴上仍然不饶人,神色却微微松了些。 “那,对师父有点信心好么?”小尤好笑道,“她并不是会被轻易欺骗的人。” 小纪终于闭上了嘴巴。 片刻之后。 “糟糕,我只顾生气去了,却忘记提醒师父一件事。” “什么?” “面纱。”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小纪忍着笑,双手在胸前合十,向天拜了拜,“但愿侯公子的武功足够应付接下来的麻烦。” 第2章 热闹 走到城里雨越发大了,视线被重重雨帘挡住已变得一片模糊,豆大的雨滴打在纸伞上,噼里啪啦直响。侯希白见雨势甚急,提议道:“不如先在附近找一处地方稍作休息,等雨小些了再走?” 朝歌自然没有异议。 他看了眼四周,转身带她进了最近的一间酒楼。天色暗沉,酒楼里并未点灯,显得有些昏昧,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一楼已满是避雨的行人,更是拥挤异常。然而,随着两人的走近,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在场诸人无不睁大了眼睛。 侯希白唰的一下展开了美人扇,扫视全场,他目中并无锐色,却有种冰凉的冷意,吓得众人连忙收回了目光。伙计原以为他们也是避雨的行人,并未加以理会,此时见两人向二楼走去,这才殷勤的迎了上来。 “客官想吃点什么?我们家香楼可是……”蓦然瞥见朝歌,他几乎连话都忘了说。 “送壶好茶来。”耳边听得声音,伙计这才回过神来,偏头一看,青衣美人身边站了一个衣衫素净,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正微笑着望自己,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连忙收回了目光,哆嗦道:“我这就去,公子还请稍后。” 时日还早,二楼只有寥寥数人,两人挑了一张靠街临窗的桌子坐下,坐定后发现对桌坐了一个高鼻深目的异族人,不由多看了一眼。只是一眼,那人就察觉到了来自这方的视线,也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如刀锋,侯希白一凛,神色自若地向他点了点头。 异族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紧接着目光向朝歌投去,惊讶之余也透出惊艳欣赏的意味,朝歌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视线,甚至还顺便打量了一番他远比常人深邃的轮廓。 那人举杯微笑着向她致敬,朝歌回了他一笑,后又凑在侯希白耳边小声问:“他就是那个武功高强的异族人吧?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如此慑人的气势,他如何猜不到这人是谁?若不是今日美人在侧,他倒真想会一会这位声名鹊起的年轻高手。侯希白轻声道:“他叫跋锋寒,来自西域,这两年来不断挑战各地武艺高强之辈,至今未尝一败。” “原来是他,我听小纪说起过,据说他和另外几个人被誉为年轻一辈中最顶尖的高手,名声挺大。”朝歌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没错。”侯希白非常尽责的为她释疑,“其他几个人是‘影子刺客’杨虚彦,击杀了任少名的寇仲徐子陵,当然了,还有我。” 朝歌听见他最后一句,忍不住微笑:“我还以为你会谦虚一下。” 侯希白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为得美人青睐,在下奋力表现都来不及,如何能谦虚?” “你这话是想恭维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 “两者皆有,没想到姑娘如此聪慧,一眼就看穿了在下的打算。”他拢起美人扇,十分配合的伴以无奈叹息。 朝歌笑倒。 她不笑时就已是少见的美人,此时眉眼洇开了笑意,更是明艳生动得让人移不开眼。不仅二楼的其他宾客看得目不转睛,纵是见惯了各类美人的多情公子也有些呆了,良久才听见他叹息,“我终于懂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时的心情。” “我终于知道你这多情公子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了。”朝歌瞥了他一眼,“这样的甜言蜜语,恐怕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挡得住。” 就在两人说笑的时候,雨势已逐步消退,楼上吃饭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在街上大吼:“跋锋寒下来受死!” 朝歌头一歪,向楼下看去,只见对街处站了四个人,面色凶恶,手握兵器,正是向坐在他们对面的跋锋寒叫阵。侯希白也看了一眼,说:“好像是梅花门的人,我不太了解,只凭听闻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朝歌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仔细一想又什么都记不起来。应该是小纪和她说过,可惜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江湖事她向来不怎么上心。 酒楼里逐渐安静下来,开始还能听到其他客人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是在说些“又来了”“这下有热闹看了”之类的话,到最后已是一片寂然,静如死水。 大家都在屏气凝神,等跋锋寒的反应。 然而,跋锋寒出手实在太快,他几乎不曾向跃上楼的敌人看上一眼,杯里的酒已化为利箭,将对方一击毙命。这么干脆利落的一击,给在场诸人带来的轰动不言而喻,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剩下的三人一见领头者死了,连忙抬起死者的尸体,狼狈逃窜而去。 “就这样?”朝歌收回目光,兴致缺缺地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她想看的自然不是这般实力悬殊的碾压。侯希白只是微笑,他早已猜到了这个结局,以他的眼力很容易看出寻仇之人并非跋锋寒一合之敌。 二楼的众人还未平静下来,又有一人咚咚咚的从他们桌旁跑过,凑到窗台旁看热闹。朝歌侧身让开些许,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咦,她疑惑抬头,见坐在她右侧的两个年轻男子也在偏头看她,目中满是惊讶,而非旁人初见时的惊艳。 朝歌认真的打量了他们一番,这两人年纪都不大,一个粗犷豪放,一个俊秀文雅,她一个都不认识。踌躇了片刻,她问:“请问,我们认识吗?” 侯希白注意到了邻桌的这两位青年,听见朝歌有些迷惑的话,心知她的脸盲症又犯了,不由失笑。两青年将目光转到侯希白的身上,神色微微一动,再看一眼朝歌,这两人男的风流潇洒,女的清丽绝伦,仍是谁看到都要称赞一句璧人如玉。 青年中略显粗豪的那人笑了笑,“顾姑娘贵人多忘事,恐怕早已不记得了我们兄弟二人了。”这话说得直白爽快,隐隐也含了一丝讥诮之意。 侯希白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却听朝歌先他一步说话了,“抱歉,我不太记人,不知两位是?” 两人一顿,都闭上了嘴。 这时与青年同桌的瘦小老头已从跋锋寒那一手中回过神来,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不由问:“小宁,小晶,这是你们朋友?”他虽是在和两名青年说,眼睛却在望朝歌和侯希白。 小宁小晶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是旧日相识。” “既然是故人,两位不妨一起饮一杯茶水。”老人说的十分客气。 侯希白看向朝歌,见她轻轻颔首,便洒然笑道:“那就多谢了。” 他们起身在两名青年的对面坐下,交谈了几句才知道这两人一个叫傅晶,一个叫傅宁,朝歌眸中茫然之色愈浓,蹙眉努力思索自己是否忘记了曾经认识过两个姓傅的年轻人。 侯希白见她心不在焉,就接过了话题和老头交谈,他本就见多识广,涉猎极多,哪怕闲聊也听得老头两眼放光。剩下四人,朝歌还在沉思,另外三个却都在看她,这三人的神色相互之间也大有不同,傅晶平静的望着她,唇边露出一丝笑,傅宁时不时看她一眼看侯希白一眼再看傅晶一眼,姓洛的黑瘦小伙则是盯着朝歌愣愣发呆。 这一桌的诡异很快被傅晶傅宁的同伴发现了,一个皮肤黝黑留有两撇胡子的年轻人从隔壁桌走过来,一眼看见朝歌,再一瞧另外几人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老头注意到他,连忙站起身来,介绍说这是他们商队的主人,姓荀。 侯希白抬手向他一礼,“侯希白见过荀兄。” 朝歌也按照此地礼节,一礼之后通上姓名:“顾朝歌。” 荀公子眼睛一亮,来回打量了侯希白一番,问:“可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答道:“正是。” “久闻侯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风采不凡。”荀公子连忙抱拳道,他身材并不高大,五官却生得极好,举手投足浑然不似一般行商。 “荀兄客气了。”侯希白谦虚的笑了笑,终于明白了那股怪异之感来自何处,一个男子面对顾朝歌这样的美人,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漫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荀公子的脖颈,越发肯定了心底的猜测。 正客套着,另一个声音突兀地从登楼处响起,引得二楼诸人都看了过去。 “我要这两张台子!” 朝歌抬眼一望,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白衣如雪,高大俊朗,他手指着荀公子一行人附近的两张台子,身边站了一个高挑飒爽的异族美女,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气势汹汹的胡服武士。 荀公子一行见了白衣人,目中皆露出紧张戒备之色,傅晶傅宁更是连忙背对他们坐下。侯希白看清了众人的反应,脸上露出错愕神色,审视白衣人,再看一眼荀公子,若有所悟,连始终悠然把盏的跋锋寒也忍不住向这边望了一眼,却没说话。 一旁的伙计为难道:“可是客人还未走啊!” “既然这处还有客人,那不知飞马牧场的朋友们能否为我们腾个位置出来?”白衣男子锐目望向荀公子等人,在场之人如何还看不出他们是来找麻烦的? 荀公子向属下打出一个手势,几桌人齐齐站起,兵器在手,直面那一群武士。 两方一派剑拔弩张之势。 刚好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朝歌轻轻一扯侯希白的衣袖,待两人闪到人群里后,才小声对他说:“他们都是什么人?” 侯希白本就对荀公子有所怀疑,被白衣人一挑明,顿时也明白了局势,低头同朝歌解释道:“那一行是飞马牧场的人,荀公子是飞马牧场的场主商秀珣,来人是铁勒人,那个穿白衣的是‘飞鹰’曲傲的首徒长叔谋。” 见朝歌对自己所说之人一脸茫然,他不由失笑,正打算为她细说飞马牧场和曲傲,朝歌突然指着窗外道:“你看!” 侯希白一眼望去,不由一怔,雨过天晴,宽阔的街道上却空无一人,街旁的商铺也尽数关上了门,原本热闹的一条街市一时寂静如死。 朝歌回头望了望飞马牧场的人,轻声说:“原来钱独关是为了对付他们。” 第3章 乱局 就在他们看向窗外的功夫,那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傅宁大笑出声,毫不客气的嘲讽长叔谋,看样子像是和他有旧日恩怨,而另一位傅晶也和跋锋寒说起话来。 长叔谋仿佛是碍于这傅氏兄弟和跋锋寒,迟迟不曾动手。 楼里哄闹成一片,一个绛红武士服的女子于此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侯希白不由眼睛一亮,只因那也是个艳若桃李的美人。然而这美人一见傅晶傅宁便凤目含冰,怒气勃发,几乎连招呼也不打,直接拔剑出鞘,十几道剑影逼向离她最近的傅晶。 围观的众人忍不住都惊叫出声,傅晶却不慌不乱,只是平平一掌切入两人之间的空处。一掌之后,女子闷哼一声,收剑后退了半步,面上一片苍白,口中震惊道:“奕剑之术?” 诸人瞠目结舌。 侯希白怕朝歌看不懂,小声同她解释:“徐子陵这一掌极其高明,看似轻飘无力,却蕴含了不少玄奥,不仅截断了剑气,还封死了接下来的攻势,时间和位置都拿捏的妙到极处。” “真有这么厉害?”朝歌有些茫然,在她看来这一招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应对之法,为何其他人都在惊叹。 从朝歌行止步伐就能看出她没有半点内力,侯希白也不指望她能够领略这一掌的玄妙,笑了笑,悠然望向徐子陵。 此时那俊逸青年正垂手而立,眉睫微敛,一派云淡风轻,“还请瑜姨指点。” “等等,徐子陵?他不是叫傅晶么?”朝歌终于意识到了侯希白对傅晶的称呼,又问。 “傅晶是化名,他们二人其实是手刃任少名的寇仲和徐子陵。”侯希白眉峰轻蹙,心里也在暗暗思忖,不知这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原是他们,可他们为何会认识我?”朝歌喃喃道,她的声音并不大,瞬间就淹没在这闹哄哄的人群里了,徐子陵却仿佛若有所感,抬眸向她望了一眼。 自那女子出手被徐子陵击退之后,场面又胶着起来。侯希白眼看天色已不早,便询问朝歌是否还要再看下去,朝歌眨了眨眼,“本想看看热闹,可惜他们只说不打,没什么好看的。” 侯希白失笑。他本想留下多看一会,毕竟跋锋寒寇仲徐子陵都非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只是他担心这些人拼起命来会累及旁人,盛名之下无虚士,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他也相信以自己的本事自保不成问题,但此时身边跟着一个不通武艺的朝歌,在这种情况下,全身而退还是有一点难度的。 他不想带着朝歌冒险。 街上还是空荡荡的,侯希白匆匆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街角楼下隐蔽处全布满了胡服武士和蓝衣大汉,心中暗道长叔谋等人果然是有备而来。这些武士训练有素,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一队穿蓝衣的人却上前拦住了两人。 侯希白并不想多生事端,解释说:“我们是家香楼的客人,此时有事要离开。” 为首的蓝衣人是一个身体魁梧胡须浓密的大汉,手拿一把大环刀,斜眼看着侯希白,说:“城主有令闲杂人等不得离去。不过……”他拉长了声调,视线穿过侯希白的肩,看向他身后,“让我们检查过,如果不是飞马牧场的同伙自然就可以离开。” 瞧见他不怀好意的眼神,侯希白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关节所在,面色一沉,问:“想必几位是不肯让我们离开了?” 那大汉见被他看出了端倪,也不再掩饰,大笑道:“你走可以,但要留下这个女子,我怀疑她是飞马牧场的人。” 侯希白目中杀机乍现,“那就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朝歌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这一幕十分有趣,自从到了襄阳,她一直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也在小纪小尤的提醒下以面纱遮掩,几乎还没经历过这般义正言辞的强抢。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我送你一程。”大汉冷笑着,大环刀如闪电一般斩向侯希白,接着只听铮然一声,折扇稳稳架住了这迎面而来的一刀。两人一触即分,侯希白身形连颤都未曾颤上一下,那大汉却向后倒退了七八步才站稳。 只是一击,高下立判。 大汉面色一变,知道今日是碰上硬钉子了,向左右一瞪,大声叫道:“还不上来帮忙?” 其他人如梦初醒,相互对视了一眼,干脆一拥而上。襄阳城派来截击飞马牧场的人自然不会如何实力不济,以他们的身手放在寻常帮派已是一等一的好手了,可惜的是,他们面对的是多情公子侯希白,年轻一辈中的绝顶高手。 面对一群人的围击,侯希白却仿佛置身赏花盛宴一般,闲庭信步游走于众人之间,美人扇或开或合,总能轻描淡写的挡住来自各方的攻势,最后,美人扇以一个赏心悦目的姿态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然后回到了他手中。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一小队蓝衣人尽数躺在地上,这情况看起来惨烈,其实侯希白并未下杀手,不是因为忌惮钱独关,而是他不想给朝歌带来麻烦。他向来都是个极聪明也极体贴的男人。 剩下的胡服武士和蓝衣人将两人层层围了起来,侯希白回头望了一眼朝歌,她不惊也不惧,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自己,对上她清澈明净的眼睛,侯希白心中顿生豪气万千,笑道:“诸位可要一起上?” 对方却没动,见过了方才那一幕他们已是心有惧意,但是又不能任由侯希白打伤了同伴离开,只能将两人困住,等待主事人来处理。 长叔谋很快下了楼,酒楼里的其他人见有热闹看,也跟着他转移到街上。 长叔谋一见遍地伤者,微蓝的眸中怒意闪现,冷然望向被围在人群里的年轻文士,待看清了他手中的美人扇,不由神色一凛,道:“可是多情公子侯希白,不知底下人如何得罪了公子?” 人群立刻哗然,今日竟能一次见到年轻一代高手中的四位,这是何等的运气? 侯希白缓缓上前两步,将朝歌挡住,说:“在下和一位朋友正有事离去,却被这几人拦下,说什么我们是飞马牧场的人。” 长叔谋听侯希白这么一说,也是一愣,从他这个角度,目光刚好能扫到青衣女子的侧脸,再一看地上的伤者大多都是襄阳城的人,隐约也明白了这场冲突所为何故,心中不由暗骂钱独关的手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上前,抱拳一笑,“底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侯兄和这位姑娘,我代他们陪个不是。” 侯希白没说话,回头看朝歌。见那女子轻轻颔首,长叔谋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一个跋锋寒就够棘手的了,他不想再得罪侯希白。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道:“多情公子可真有艳福。” 大大咧咧的一句话把在场多数男人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众人望去,说话的人正是寇仲,只见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笑得满不在乎。 “这样的美人也怪不得襄阳城的人会见色起意。” 后一句话让长叔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在场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挑明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多情公子最是爱护美人,如果他要深究的话,今日的计划势必会被打乱。 跋锋寒也哈哈大笑起来,“这等欺压作恶之人仅是一句赔礼道歉就能饶过的吗?” 商秀珣本因寇仲两人的欺骗正生着气,现在听寇仲说话,心知他是想搅乱局势,让自己一行趁机逃脱,也冷笑了两声:“素闻襄汉派威名赫赫,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诸位不用担心,今日我们必定会给这位姑娘一个说法。”长叔谋面上不露分毫,暗地里也有些头疼,这些人毕竟是钱独关的手下,只是名义上受调于他,要处罚要问责都不是他能做主的。 让他松一口气的是,钱独关在这时赶来了。 钱独关一见众人聚在街上,地上还躺了不少受伤的属下,不由一愣,向长叔谋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得到对方的示意,又将目光向侯希白那方扫去,看见美人扇和他身后的那个身影,步伐下意识地顿了顿。 襄汉派的人早已得了长叔谋的示意,上前将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遍。钱独关眉头先是皱起,又慢慢舒展开来,听完后走到侯希白面前,向两人一揖:“是我御下不严,让这些人坏了规矩,惊扰了顾姑娘,还请见谅,至于这些人,任由姑娘处置就是。”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只为钱独关这过分客气的姿态。那青衣少女他们都见过,只知道容色极美,一直躲在侯希白身后,说话并不多,存在感十分微弱。不知钱独关为何对她如此尊敬,若是因为侯希白,那他的面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侯希白也惊讶地挑起了眉梢,他一直都知道朝歌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弱不禁风,毕竟这样的容貌却敢孤身一人在城外结庐,必定有所依恃。只是他没想到以钱独关独据襄阳的实力,却仍要对朝歌客客气气,这就未免引人深思了。 “城主客气了,不过误会而已。”朝歌有些冷淡的笑了笑,看侯希白,“侯公子我们走吧?” 侯希白见朝歌并不在意,也洒然一笑,同诸人告辞:“那希白就先行一步,还望下次有机会再见。” 这两人竟然就这样走了? 剩下的人不由面面相觑,商秀珣等人看准时机,也跟着告辞。长叔谋扫了一眼被侯希白打伤的襄汉派弟子,再看站在一旁的跋锋寒和傅君瑜,权衡过利弊,只能冷冷看着飞马牧场的人扬长而去。 钱独关却没管他们,只是望着朝歌和侯希白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第4章 曲音 走在街上,侯希白没有问朝歌方才的事情,他本就是个身怀秘密的人,自然也不会去刻意打探旁人的秘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琴行。 琴行的主人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见了朝歌,眼皮都没抬一下,从室内抱出一个古朴琴匣,打开放在桌上,一副任君检查的样子。侯希白也看了一眼,这琴不仅形制不同于一般古琴,连大小也比普通琴小上不少,倒是十分轻便易携。 朝歌并未调弦试音,直接付完了剩下的钱,合起琴匣负在身后。 回去的路上,侯希白笑道:“与朝歌相识良久,我竟不知你喜爱古琴,不然这次前来当携一琴相赠。” 朝歌却摇头,“多谢希白兄的美意,我有此琴足矣。” “这是为何?”他忍不住问。他本身就精于琴技,对制琴也有所涉猎,襄阳就他所知,并无什么制作古琴的大师,何况琴以古旧为佳,新琴缺少演奏,音色难免稍显哑噪。 朝歌侧眼看他,犹豫片刻,脸上难得露出有些纠结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终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解释道:“因为母亲不允。” “这又是为什么?”侯希白向来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特别是在面对女子的时候。可难得见朝歌露出这么有趣的表情,一不小心竟然脱口而出。 朝歌有些窘迫,“因为母亲说,我的琴技一塌糊涂,比之初学者还不如,不允我用名琴,说是辱没了大师们的心血,也给她丢脸。” 侯希白想笑,又强自忍住了,半晌才道:“伯母必然十分擅长音律。” 她点点头,沮丧道:“的确,母亲琴音绝伦,世上无人可及。” 侯希白见状,连忙安慰她:“说不定是伯母眼界太高,才对你要求严苛,朝歌不必妄自菲薄。” “不,母亲说的是对的。”她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学琴十几年,一直都过分追求技法,技浮于情,反而失了琴心,以致无韵无音,使琴曲全然沦为炫技之流。” 侯希白面露惊讶,他原以为朝歌不过是心血来潮学习琴艺,谁想竟是苦学了十几年。听她这么一说,自己反而越来越有兴趣了,他摇着折扇笑了笑,“不知我可有耳福一闻朝歌的琴技?” 朝歌凝眸看他,轻声问:“你当真要听?” “当真。”他十分肯定。 朝歌想了想,说:“我已久不用琴,可能有些生疏,不如以叶笛代替?反正都差不多。” 听得她最后一句小声咕哝,侯希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此时两人已走到桃林里了,朝歌顿住脚步,随手从一旁摘下一片树叶,贴在唇边试了试音,抬头看侯希白,示意他开始了。 初初一声,又轻又脆,宛如叶片折断的声音,紧接着一瓣一瓣的桃花从他眼前落了下来,或深或浅,灼灼其华。那是一曲明快活泼的歌谣,刚入耳时还觉得十分宛转流畅,可一旦久了就会发现,曲子是空荡荡的,只有音符的堆叠,没有半分感情的投入。 侯希白仰头看向虚空,面上尚还平静,眼中的惊骇之色却越来越浓,他惊的并不是朝歌所吹的曲子,而是—— 自始至终,两人的衣间发上不曾落下半片桃花,不计其数的花瓣在叶笛声里漫天飞舞,轻盈宛如蝴蝶。随着曲音渐消,桃花才悠悠坠地,最终落在地面聚成了两个字,字体清丽细秀,一眼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 “桃夭,是这首曲子的名字。”她目光落在侯希白脸上,最后吹出一个悠长响亮的音调,地上层层落花无风自起,被卷入半空,后又如雨一般纷纷落下,美不胜收。 “真是神乎其技。”侯希白久久才叹息,他也曾见过以音御气,甚至自己也懂得些许,可是他从未见过能将音律运用到如此地步。“看来,钱独关那边也不用我出面周旋,朝歌一人足够了。” “不。”她却摇了摇头,“我仍有一事想托你相助。” “请说,能为美人效劳,在下乐意之至。” 朝歌随手丢下叶子,缓缓沿着小路前行,“请不要向外人透露小纪和小尤的身份。” “我绝不会同任何人透露此事。”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侯希白自然满口答应,说罢他目光一凝,陡然明白了为什么朝歌会在他面前吹这一曲,因为他无意看见了两人的面容,还刚好认得小尤,这是坦诚却也是威慑。 “朝歌是否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让她们一直掩饰行踪?” 她没有否认,漫声说:“钱独关这个人,我以前就和他打过交道,当时他急着把襄阳城拿到手里,刚巧我占了点上风,所以他只能忍着跟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根基已稳,我又无意坏了他的大事,想必他也不愿再忍下去了。我既然敢留下,自然有万全的把握,倒是希白兄要小心,及早离开襄阳才是。” 侯希白摸了摸唇上的胡子,苦笑,“朝歌可是在赶我走?” 朝歌莞尔,“只有你走了,钱独关才敢对我出手,我想速战速决。毕竟,你多盘桓一日,小尤小纪的危险就大一分。她们两人根基甚浅,打两个小毛贼还行,要是遇上高手就只有逃命的份了。” 他心知朝歌说的没错,钱独关若要动手必定会等自己离开襄阳,小尤小纪虽然很小心的遮掩行迹,却未必没有发现的可能。这种时候尽快和钱独关决出胜负才是上策,若是拖久了,恐怕会生出变故。他本就是洒脱随性之人,这般一想,随即向她道别:“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走了,还望朝歌保重。” 朝歌略有错愕,“何必如此着急?不如回去喝一杯茶再走。” 他一个趔趄,连连摆手道:“多谢美意,我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望着他衣袂飘飘的远去姿态,朝歌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促狭的笑,转身沿着青石小径回家去了。小尤小纪还没走,正在院子里对招,看见朝歌一个人回来,都有些诧异。 小尤斜刺向小纪的剑一顿,问:“师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侯公子呢?” “他临时有事,所以把我送到桃花林就走了。再来!”朝歌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们继续。 “好。”小纪对侯希白的离开倒是乐见其成,并不多问,一个旋身避开了这一剑,继续和小尤拆招。 小尤对朝歌向来信重,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这两人在遇到朝歌前从未学过武,资质仅仅一般,朝歌不指望能教出什么绝顶高手,只求两人有足够的自保之力,是以在青阳众多剑诀中挑了素有乌龟功之称的凝水决传授。 东浮修者百家,以剑修为尊,皆因同等级修者中剑修凌厉无匹,实力最强,而凝水决是剑诀中的异类,通篇十七式,十六式都是守式,剩下一式以守代攻,因此也被戏称为乌龟功。 指点完两人的剑法,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朝歌留她们住了一晚,次日清晨才把两人叫来,将襄阳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后又吩咐道:“我这边不便留你们,你们今天就回去,行事小心一点。” 小尤表示没问题,倒是小纪跃跃欲试,“师父不如我来帮你一把?” “我怕你帮倒忙。”朝歌白她一眼,“规规矩矩的呆着,等我解决完再来。” 说完沉吟片刻,招手将两人唤到身前,指尖分别在她们额上轻轻一点,白光瞬间没入,最终在两人眉心凝结为一个银白色的印记,宛如花钿。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点之后,朝歌靠在内室的软榻上,脸上隐隐透出苍白,带了些倦意嘱咐道:“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用它唤我,我休息一会,你们回去吧。” 对于这种玄之又玄的传讯方式,她们并不陌生,小倩上京之前,师父也在她眉心留了同样的印记。小尤心细如发,看出她面色不好,心知这种手法对她损伤极大,以眼神阻止了还欲多说的小纪,一起退了出去。 朝歌迷迷糊糊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她揉了揉额头,深深呼出一口气。这个世界的灵气实在稀薄得让人难以想象,不仅令她伤势恢复极慢,连传讯术用起来都十分艰难,若强行使用其他法术,对自身的损耗恐怕还要更大。 她想了想,凝神入定,开始以内视之法查看自己的伤势,然而,每看一处她的心就沉下一分,原本沿着周身流转的灵力几乎干涸,细小而繁多的火焰附在经脉上,时不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鼓起,沿着网罗交错的经脉振荡开来。 几乎毫无起色。 她闭上眼,片刻之后又睁开,怔怔望向对面琴台上的七弦琴。琴是桐木胎,鹿角沙漆灰,通体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在琴身留有一枚徽记,是以上古书刻写下的“音”字,这是母亲的习惯,也被她全然继承了下来。 看来,真的只有这一途可行了。 但愿她不会将化音宫的名声辱没的太过。 第5章 婠婠 其后几日,为了等候钱独关的到来,她几乎足不出户,每日看书练琴过得十分悠闲,修行到了她这个地步,早已习过辟谷之术,饮食与否并无太差别。 钱独关也不曾让她等上很久。 第四天的晚上,月色正朦胧。竹幕被无声卷起,一人款款而来,白衣如雪,裙下赤足。 夜风涌入室内,将烛光晃得摇摇欲坠,朝歌还未入睡,拥着薄衾坐在床上,长发打散了柔顺地披在肩头,越发衬得她发色如墨,肌肤如玉。 她看了一眼来人,下床取一件外衣披在肩上,“来者是客,姑娘可要饮一杯茶?” 来客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幽幽吐息:“顾姑娘天生丽质,最适合入我派之门,可惜却偏偏要与我们作对,纵使我有惜才之意,也只有狠心下手取你的性命了。” “姑娘既然不喜饮茶,那一起到外面赏月听琴可好?”朝歌仿佛没听到她的来意,漫不经意的拢了拢衣衫,将琴台上所摆的古琴抱起,竟然就这般自顾自地向外走去。 对方目光闪了闪,秀眉微蹙:“姑娘到底是故作平静,还是真的不把婠婠放在心上呢。” 说话间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已经轻轻拂向朝歌的肩,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最心爱的人一般,这一拂看似简单,其中却暗含天魔气劲,若真的被碰上,非死即伤。 朝歌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恍若无知无觉。她行走的步伐明明比婠婠慢上不少,却在最后堪堪避开了婠婠的手,天魔气劲外放,刮得她长发飞扬,全身衣衫猎猎作响。 一击不中,婠婠眼中首次露出凝重之色,她这一手本就是试探朝歌虚实,谁知却被轻巧避开,纵使她没有使出全力,对方未免也避得太轻松了些。 这时朝歌已走到门口,抬手挑起竹幕,侧过脸,微笑着看向她,“请。” “若要赏月,何处不可?”婠婠却施施然的坐在了临窗的坐塌上,回以一笑,看样子是不打算随她出去。她对朝歌本就知之甚少,方才试探又没占到上风,现在当然不愿以身犯险外出同她赏什么月。 朝歌见她打定了主意要留在屋子里,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在婠婠的对面坐定,“既然姑娘不愿意陪我出去,那我只好在明天将账单送给钱独关了。” “账单?”婠婠有些好奇。 “自然是屋子损毁修缮的账单,本想替贵派省下一笔钱,奈何姑娘却不领情。”她将琴放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一手支着下巴,有些苦恼地望向婠婠,“今晚月色正好,姑娘一定要和我动粗么?若是毁了屋子,我就没地方住了,不如我们坐下一起看看月亮,谈谈人生和理想如何?” 婠婠扑哧一笑,“顾姑娘不是还有两位徒弟么?总有一位能为师父腾出一席之地吧。若是实在无处可去,不如带上令徒一起到我们阴癸派做客如何?” 经过方才的试探,她已不如最初那般自信满满,暗忖钱独关还是低估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面对这样隐含威胁之意的话,朝歌不动声色地道:“做师父的不成器,让人毁了住处,怎么好意思去徒弟家借住?当然是找人加倍讨回了。” “哦?”婠婠秀致的眉挑了挑,“只怕顾姑娘未必有那个机会。” 和谈失败,朝歌也有些遗憾,手指放在琴上,看向她的眼睛:“一试便知。” 婠婠眸里泛起难以形容的奇异光泽,突然一抬手,双袖间飞出两条白丝带,毒蛇一般击向朝歌面门,如此贴近的距离,朝歌本是避不开这迎面一击的,谁料“叮”的一声,劲气逼人的丝带去势一滞,被莫名的力量挡在半空,原本轻软的丝绸竟然在撞击中发出金石交击之声。 “我本想试试能不能跟贵派化干戈为玉帛,可惜……我讨厌被威胁。”烛光摇曳,在低垂的眼睫下投出一片阴影,她的侧脸精致秀雅,黑发宛如上好的丝绸,不经任何束缚,松松自肩上垂至腰际。 她实在是个极美的女子。 婠婠却无暇欣赏这一幕,她素来机警,早在天魔丝带被挡住的那一瞬,翻身向后退出几尺开外,几乎是在她身体后仰的瞬间,身下坐塌被不知名的气劲击得粉碎。 “顾姑娘的手段果然高深莫测。”婠婠目光落在朝歌抚琴的手上,口中称赞。 她的指尖停在第七弦。琴初有五弦,内含五行,外合五音,后加一弦为文弦,再续一弦为武弦,共称文武七弦琴。 武弦主杀,她已动杀机。 室内无风,婠婠却衣袂翻飞,显然是将天魔气劲外散,对朝歌忌惮之极。寻常音攻之法,无一不是以內劲催发,伤人于无形,哪怕是她所修习的天魔音也不外如此,顾朝歌却不同,她竟然能将琴声凝为实质! 天魔功讲求以无形之力,盗取对方有实之质,吸收对方功力为己用,方才甫一交手,婠婠就明显感觉到了被克制,因为顾朝歌身无半分内力,音刃由乐声化成,根本无从借力。 琴音铮铮再起,音刃无形无迹,暗藏杀机,曼妙无方的天魔缎带却仿佛最严密的护盾,终是护着婠婠毫发无伤地避开了这一轮攻势。灯烛早已被四溢的劲气扑灭,竹制书架被流散的音刃砍倒,装有花茶的竹器也尽数损毁,咕噜咕噜滚了一地,花香逸散,混在空气中更有人让人窒息的沉闷。 朝歌看得分明,手上一顿,琴音稍缓。 婠婠自然不会错过她分心的绝佳时机,张口一声尖啸,天魔音无隙不入,铺天盖地而来,像是狂风怒号般咆哮,又像是惊涛裂岸的肆虐,刺得人耳中剧痛。与此同时,天魔缎带化为利箭,直直袭来。 缎带的目标竟然不是朝歌,而是她面前的古琴。 朝歌微微弯了唇角,眉间似有嘲意,她根本不受天魔音的影响,指尖一动,以人眼难以分辨的快速拨动琴弦。声不成曲,却听“叮叮叮”接连几声急响,缎带竟然在空中被绞成了碎片。 若有婠婠內劲的灌入,天魔丝带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地被音刃毁掉,可惜在发出缎带的那一瞬,婠婠已放弃了它们,两把短刃从她袖内滑到掌心,整个人化作一道白色弧光,从侧面向朝歌袭去。 她终于动用了杀招,这一对尺二长的短刃名为天魔双斩,是阴癸派的镇派三宝之一,锋利无匹,无坚不摧。经过前一轮的交手,她已看出了朝歌的音攻之法长于远程,若是近身将她压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利于音刃的施展,她必定束手束脚。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三尺,眨眼可至的距离,空气中的音刃越发密集连绵,婠婠只强行破去攻向要害的音刃,其他皆用天魔功巧妙御开,沿着圆弧向四方飞散,伤人也伤己,朝歌就算再怎么技艺圆熟,也断然无法同时控制这么多散乱的音刃。 被看破了音刃的缺陷,她并不着急,反而冲近在咫尺的婠婠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方才还快速拨弦的手慢了下来,琴音顿时也由急促铮然变得悠长缓慢。 婠婠心道不妙,双刃向前荡开,却仿佛砍在了极其柔软光滑的丝缎上。她反应也是极快,凌空一个翻身向上飞去,避开了音缠,又开始向后急退。一见拉开了距离,琴音重新变得铿锵短促起来,接着是一连串剑刃交击的声响,又疾又快,宛如骤雨打芭蕉。 终于婠婠停在了离朝歌三丈开外的卧房窗台前,她脸上闪过一抹艳红,在月光下越显美艳无伦:“姑娘绝技,妾身佩服,待他日伤好,再来讨教。” 说罢便如轻烟一般隐入黑夜。 朝歌没有追,她不急,她还要借婠婠的口去警告钱独关。 略带惋惜地扫了一眼室内的满地狼藉,她从地上捡起尚还完好的纸笔,写下一行字,然后就这般什么也不做,收起琴负在身后,十分悠闲地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出了桃林,小路尽头就是通往襄阳的官道,再顺着官道走上一段路就能看见襄阳高大的城墙。 如今正是夜深人静,城门已关,不过这点高度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朝歌轻轻一跃就落在了城墙上。只是,钱独关住在哪儿呢?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城内星罗棋布的街巷,一时有些犯难,突然她灵机一动,沿着城墙往下走,果然顺路摸到了城门守卫的宿处。 “喂,醒醒。” “干嘛?今天不是我轮值啊。”大半夜的睡得正酣,突然被人拍醒,守卫嘟囔着揉了揉眼睛。有些朦胧的视线里,一个容色绝伦的美人正在笑吟吟地看他,他一下子直了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是不是在做梦。 朝歌避开他的手,从一旁墙上抽出他的佩刀,十分干脆利落地将屋里唯一一张桌子劈成了两半,然后回头挑眉看他:“现在醒了?” 守卫一个激灵,真的清醒了。 “带我去城主府。”朝歌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目的,然后飞来一刀擦过他的脸颊,深深刺入了墙内。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她俯身微笑。 守卫全身发抖,连连点头。 第6章 问路 朝歌沿着汉水而下,一路追踪,终于在汉南城外彻底失去了婠婠的踪迹。 她本就不擅长寻踪觅影,对手又是狡猾多智之人,很快就发现了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并顺势将她引进地形复杂的深山,足足迷了一天的路,等朝歌从山中出来,婠婠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出师未捷身先死,朝歌十分忧郁,深刻意识到路痴果然是不适合玩追杀的。 但她又不甘心就这般徒劳而返,站在汉南码头,做最后的挣扎。汉水一系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就是码头,汉南是襄阳附近的又一大城,码头上来玩的客商更多,她环顾四周,终于踏进了码头上的食肆,这里向来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最能打听到消息。 酒楼里坐满了人,有码头的苦工,有路过的行商,也有流氓和无赖,这时他们却全都紧紧闭上了嘴,望向窗台旁所站的一个年轻男子,神情敬畏中带点艳羡。 她扫了一眼,径直走到柜前,问:“掌柜的,我想打听一件事。” 声音又轻又软,在安静的食肆里显得十分悦耳,其他人将目光转向声源处,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个带面纱的女子,年纪不大,身后背着琴匣,右手拿着长剑。 朝歌也感觉到自己一下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便将手中之剑重重拍在了柜台上,这剑是她路见不平的战利品,专门随身携带用来威慑那些心怀不轨的恶人。 诸人一见她掌中利刃,连忙转过头去,各自埋首饭桌。 被抢去了风头,那年轻人不急也不恼,反而撇下一桌同伴,踱到她跟前。老掌柜本想问问朝歌想打听什么事,发现年轻人走过来后又立马闭口不言。 朝歌瞟了他一眼,“让开。” 对方却不管她冷冰冰的态度,笑嘻嘻的道:“朝歌姑娘,我们好歹也算是故人,怎么每次见面你都如此冷淡?” “嗯?”她一听这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请问,你是?” 年轻人被她诚恳请教的语气一噎,只听一旁靠窗的桌上传来闷笑声,她侧眼看去,笑的是一个皮肤黝黑两撇胡子的贵公子,五官精致的有些女气。 “我叫寇仲,朝歌姑娘可想起来了?”寇仲郁闷的吐出一口气。 “哦,原来是你啊,不好意思,我不大记人。”朝歌这才恍然,有些抱歉的解释。 寇仲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没关系,难得有缘再见,不如一起聊聊天,走,去那边坐下再说。” 说罢引着她走到靠窗处,这边单独搭出了一张大台,看起来都是飞马牧场的人。伙计赶快过来为她加椅子,朝歌这时才想起刚刚发笑的人应该就是飞马牧场的场主,忙同他们见礼。 伙计退下后,寇仲才问:“朝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商秀珣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才几句话的功夫就从姑娘变成了朝歌。 朝歌并未注意到这些,也不掩饰,干脆利落的回答寇仲:“杀人。” 在座众人皆有惊讶之色,这么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说起杀人这两字来,竟是眼也不眨。 徐子陵皱了皱眉,问:“不知姑娘想杀何人?” “不知道。”她摇头,好像那晚白衣女说过自己的名字,可惜她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那他现在在哪儿?” 依旧是不知道。 “那……他长得什么样?” “这……我不记得了。” 一问三不知,这下周围众人都忍不住皱起眉来,只觉得她太过胡闹,名字长相什么都不知晓就要出来杀人。 徐子陵又问:“那姑娘要如何认出谁是你杀的人?” “只要我看到她一定能认出她的,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武功不错,穿一件白衣裳,光着脚,身上有一股独特的香气……”随着她慢慢数出那人的特征,寇仲和徐子陵的脸色也渐渐变了,朝歌一见他们表情有异,就明白这两人大概是知道些什么,连忙问:“你们认识她?” 这下是寇仲开始问:“朝歌为何要杀她?” “因为她想杀我,那我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听到这个答案,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你们是知道她的吧?能不能告诉我她叫什么?” 面对她清澈的目光,徐子陵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唯有苦笑:“我们是认识一个穿白衣、很漂亮、武功很高、光着脚的女子,她叫婠婠,是阴癸派的传人。” “对!婠婠,就是这个名字,一定是她!”朝歌兴奋的舒出一口气来,颇有柳暗花明之感,“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吗?” 寇仲和徐子陵越感这顾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忍不住劝她:“这婠婠武功极高,姑娘还是小心谨慎一些的好。” 意外打听到了婠婠的下落,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连连点头应了,又问:“两位能否告知她现在人在哪里?” 两人见劝阻不得,也不忍心让她这么一个弱质女子去送死,只推说不知。 “这样啊?”她眼露失望之色,不死心地追问:“真的不知道吗?” 却听一个声音突然说:“她此时人在竟陵。” 说话之人是从刚刚就一直沉默的商秀珣,寇徐两人惊讶的望向她,对方浑不在意,只看着朝歌道:“她在竟陵的独霸山庄。” “多谢,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朝歌得了讯息,正要离开,起身后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道:“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现在也没什么能谢你们的,如果将来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可以来襄阳找我。” 这么一个纤细秀雅的少女,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有半点内力,一张口却是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来找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吹牛,寇仲忍不住小声说:“我原以为自己就够能……” 徐子陵为人厚道,连忙掐了他一把,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我们记住了,将来有事一定去找姑娘帮忙。” 商秀珣只是扬了扬眉梢,有些轻蔑地道:“区区小事,不必了。” “那好。”朝歌见她不是很在意,也不勉强,同他们告辞,离开了食肆。朝歌一走,寇仲看商秀珣并不是很想在这里呆下去,便起身去柜台前结账,洛方坐到了他的位子上,和徐子陵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谁知这时朝歌又折了回来,拉着洛方小声问:“寇仲,她是叫婠婠,在竟陵独霸山庄,是吗?” 洛方显然也有些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结账回来的寇仲站在一旁,惊讶得久久合不上嘴。 确定之后,她朝众人微微一笑,道过谢走了。 待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帘中,寇仲才转头对徐子陵道:“乖乖,怪不得她几次都认不得我们,我还以为她是因为勾搭上了侯希白所以架子大了,没想到她是翻脸不认人啊。” 徐子陵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笑完又有些担忧,“就这样让她走了真的好么?她就这样去找婠妖女,岂不是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寇仲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她去不了竟陵的。就凭她这个记性,没人带着想去竟陵比登天还难。” 的确没人愿意带朝歌去竟陵,她打听了消息,有人说强盗封河劫船,也有人说竟陵被江淮军破了,码头一片人心惶惶,谁也不敢率先开船前去,她一个人倒也能去,就是她不辨方向,万一迷路会很糟糕。 其实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她有钱说不准也能找到一两个胆大贪财的人,可惜她出门前没料到这个状况,携物以轻便为主,自然拿不出这个重赏。热闹的汉南码头上,她一时有些进退两难,不知是孤身前去竟陵寻仇好一点,还是先回襄阳准备好再来。 “师父!” 这时却听一声轻唤,朝歌回头一看,是一个笑盈盈的少女,眉宇英气,怀中抱剑,眉心有一枚极其细小的银白花钿,见朝歌回过头来,便以一个奇异的手势,掌心抵上剑柄向她致意。 认出这是青阳见礼的动作,她试探着叫出一个名字:“小纪?” “师父终于叫对了一次我的名字。” “你怎么来了?”朝歌却皱眉,不是叫她老老实实的呆着么? “前天钱独关派了人去桃林小居,我和小尤放心不下就去偷偷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钱独关不是去做坏事,而是去修屋子,师父人也没在,所以就找朋友帮忙打听师父的消息,襄阳这一带论消息灵通,没人比得上我,知道师父来了汉南,我就连夜追过来了。”小纪上前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臂。“师父有仇,徒弟如何能不报?” “胡闹,你学艺不精,在那人手下恐怕连三招都过不去。” “不是有师父在么?”小纪摇着她的胳膊撒完娇,见她眉头未松,又连忙问,“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徒儿为你带路。” 仿佛被瞬间戳中死穴,她终于泄气,“来就来了吧,接下来我们去竟陵。” “竟陵?现在杜伏威兵胁竟陵,水路全被封锁,不太好去啊。”小纪果然对汉水一带很熟悉,说完见朝歌微微蹙起眉,又连忙拍着胸口道:“师父别担心,我们可不是一般人,一切就交给我了。” 第7章 再遇 小纪让朝歌稍作等候就一头钻进了码头曲折的街巷里。过了半个多时辰,她带着一个船夫回来了,船夫跟在她身后,还试图垂死挣扎一下:“尤姑娘有吩咐我刘老六没什么好推辞,但是小纪姑娘,竟陵现在真的不能去,河道都被江淮军给封了。” “废话怎么那么多?又不是让你去送死!快带路!”小纪瞪他一眼,撇下他快步走到朝歌面前,一脸自豪,“怎么样?师父我没吹牛吧。” 刘老六哭丧着脸走上前来:“小纪姑娘,我们先说好,如果河道被封就回来啊,硬闯那是找死。” 这么快被拆台,小纪忍不住小心地抬眼看了看朝歌,见她脸上并无不悦,这才不耐烦地冲船夫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快带我们上船去。” 船不大,舱内光线昏暗,闷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朝歌和小纪都不愿意呆在里面,宁愿坐在船尾淋雨,雨丝似有若无,沾衣不湿,染得远处山色越发空濛。 刘老六不愧是操舟的老手,依靠一只撑竿,小船在他手里如臂使指,轻盈灵巧地在弯曲的河道上行进。顺水行了半个时辰,刘老六突然大声叫她们:“小纪姑娘……有情况!” 两人连忙来到船头,刘老六指着视线中的一个小黑点,神情颇有些不可思议:“居然还有其他船去竟陵?不过这船怎么……” “怎么什么?”小纪追问。 “把舵把得一塌糊涂,没撞翻真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刘老六啧啧不已,朝歌远远望去,那艘船行驶得歪歪扭扭,每次都万分惊险地擦着河岸转向,等到稍近一点她才发现船侧站着一些人,手中拿有长长的撑杆,在撞岸之前连忙撑开,改到安全的方向。 刘老六连忙将船速降下来,“我们船小经不起风浪,慢点走,离他们远一些。” 前方的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速度慢慢降下来,一人站在船尾遥遥冲他们喊话,“你们也是去竟陵的么?” 小纪双手扩在嘴边,冲那边回话:“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边迅速回答了,大意是想请刘老六去帮忙控船,刘老六望向小纪,小纪转头看朝歌,朝歌又问刘老六的意见,他想了想,说:“我掌舵没问题,这一片的水路我都很熟,大船也不是没开过。倒是姑娘要真想去竟陵的话还是搭大船的好,看情况,水路是真的锁了,跟着他们说不准真的能过。” 说罢犹豫了下,又小声对小纪道:“小纪姑娘我们事先可是说好的,河道被封就回来。” “胆小鬼,我师父本事大着呢,不会让你白白丢了命的!”小纪一脸的没好气。 “本事再大能打得过江淮军吗?”他嘟囔。 小纪还欲再说,却被朝歌阻了,“小纪,你去跟他们说,可以一起走。” 然后又对刘老六说:“你放心,只要到竟陵地界你就可以回汉南。” “多谢姑娘。”刘老六喜出望外,小心的撑着船靠近,前面的大船也停下来等他们,等到靠近就甩了一条绳索过来。 “师父,我先去。”小纪自告奋勇打头阵,身形一闪,只在半空踩在绳上,微一借力,凭借着轻功掠过去,燕子一般落在了甲板上,赢得满堂喝彩。 “漂亮!” “妹子功夫不错啊!” 小纪也是爽快之人,冲他们一抱拳,“多谢多谢。” 朝歌不由莞尔,却没用轻功,踩着绳子走了过去,绳子在不停的晃悠,她却稳稳当当,如履平地,恍若凌空而来的仙人。这一手显然比小纪的轻功还要让人震撼,船上的人个个瞠目结舌,小纪见他们的表情,也是一脸的与有荣焉。最后小船上只剩下刘老六一人,他既不会轻功,又没有朝歌走绳子的本事,只得用绳子吊着爬上来。 登船后,刘老六去望台上把舵控船,朝歌和小纪两人被带去见这艘船的主人,那是一个女子,雪肤花貌,身穿湖水绿武士装,越发显得风姿绰约。 两方人甫一见面,就听她愕然道:“是你?” 这话是望着朝歌说的,小纪偏头一见朝歌有些茫然的眼睛,就知道她是靠不住了,正欲开口问一问,就听身边的一个人笑嘻嘻地做起自我介绍来:“朝歌妹子,是我们啊,刚刚还在码头见过面的,我叫寇仲,他叫徐子陵,这是我们场主商秀珣。” 朝歌同他们打过招呼,又将小纪介绍给他们,“这是我的徒弟,阴小纪。” 小纪从寇仲说话起就有些出神,这时才猛然一拍额头,指着他说:“我想起来了,我们不是在江都出来的路上遇到过么?当时你们还帮我们赶走了两个小混混,可惜后来官兵来了,也没来得及问你们的名字,诶,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原来是你们。”被她这么一提醒,朝歌也记起了当时逃离江都的时候好像的确遇到过两个少年,只是那时兵荒马乱,她还沉浸在初到异地的迷茫中,记忆有些混乱。 寇仲见两人终于想起来了,哈哈一笑,重复了一遍:“我是寇仲,他叫徐子陵。” “你们就是杀了任少名的寇仲和徐子陵?”小纪目光灼灼。 提起这件事,寇仲脸上更是得意满满,倒是徐子陵十分谦逊的说:“不过是运气罢了。” “哪里是运气,‘青蛟’任少名怎么会是只靠运气就能杀得了的?”小纪一脸崇拜的望着两人,油然道。 朝歌是知道她的,莞尔一笑,也不插话。倒是商秀珣轻咳一声,将视线引到自己身上后,才说:“顾姑娘真的打算去竟陵?”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朝歌上船时引起的轰动,却也听手下人转述过,自然不会再将她当做不懂武功的弱女子。 朝歌点头。 商秀珣也不掩饰,直言道:“不瞒姑娘,我们也要去竟陵独霸山庄,对付的正是阴癸派的妖女婠婠,如果姑娘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朝歌拒绝了。 “多谢场主美意,不过,这是我与她之间的恩怨,不愿将他人牵扯进来,还请场主见谅。” 之所以邀请朝歌,是看在她与寇仲徐子陵是旧日相识的份上,商秀珣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她向来是位尊势大的一场之主,难得向人示好,对方却不领情,一时也有些恼了,神情冷淡下来,“既然如此,那还请姑娘和令徒休息一二,等到了竟陵分道扬镳即可。” 说完便离开了。 剩下的人愣了一会,几个飞马牧场的下属追着商秀珣出去了,寇仲向徐子陵使了个颜色,也追出去了。徐子陵苦笑着拉开一把椅子:“顾姑娘先坐吧,其实场主也是为了你好,因为婠妖女的武功的确非常高明,哎……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只能由子陵为你说一说竟陵城内的局势了。” 朝歌见他目光诚挚,不由微微一笑,“我知道,公子不必担心。” 一路上并无外人,是以她并未用面纱遮掩,此时一笑,仿佛晦暗的天色都为之一亮。 徐子陵不太自然地别开眼,从初次遇到婠婠说起,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说完又续道:“竟陵现在内忧外患,摇摇欲坠,顾姑娘如果和令徒两人上路行事会非常不便,不如与我们一起,场主那边由我们去说就好。” 朝歌听到阴癸派的概况后便开始沉吟不语,最后一句,她明白徐子陵是为了自己着想才这么说的,心里微有好感,拒绝的也不如之前那般直接,柔声道:“多谢公子好意,朝歌心领了,但是这件事是我和阴癸派之间的恩怨,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小纪不知道婠婠有多厉害,但她对朝歌的信任几乎是盲目的,连忙道:“徐大哥你别担心,师父很厉害的,那个婠婠也去找过师父的麻烦,结果打不过就跑了,师父这才追过来打算找她算账。” 徐子陵闻言一震,闪电般的抬眸看向朝歌,目中有昭然的惊异。 朝歌却避开了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的低头抚平袖上的褶皱,在她看来,不能将婠婠生擒反给她溜掉,追踪而来又被甩开,都不是什么光彩值得炫耀的事情。 她想了想,连忙岔开话题,“没想到一别不过半载,你们两人进展如此之大,竟有脱胎换骨之感,可见天资不俗。” 第8章 音杀 这时寇仲回来了。 一见主舱里只剩下徐子陵朝歌师徒三人,也不同他们见外,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我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终于把人给哄好了。你们在说什么?” “师父在夸你们厉害呢。”小纪连忙答道。 “那是当然,”寇仲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们扬州双龙岂是寻常人物。” 朝歌也点了点头,这两人资质的确不错,最起码在这个世界已是少见的天才。目光扫过徐子陵身上的佩剑,她心头一动,突然问:“你们可愿拜我为师?” 寇仲一口茶喷出来。 朝歌还在正色肃容道:“我觉得你们资质不错,都是可塑之才。如果你们肯拜我为师,我必定能助你们尽快踏入一流高手境界。” 寇仲略显狼狈地用衣袖抹了抹嘴角的茶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小纪本就对他们两人十分崇拜,见朝歌有意收两人为徒,连忙劝道:“寇大哥,你别不信,师父很厉害的。” 寇仲只当她没见过世面,哈哈大笑,徐子陵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朝歌见他不信,不由哼了一声,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两人神色一动,几乎是在同时向后急退一步,只听钝钝两声闷响,两人身后的木制舱门上已凹进两槽。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骇然,反倒是小纪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是被这般调教多了。 朝歌的手指仍然在敲击桌面,此时两人全身上下的感官全被调动了起来,静心感悟周围的空气波动,时不时以匪夷所思的姿态避开音刃。如果舱内还有其他人观看一定会大感奇怪,朝歌在漫不经心地轻敲桌面,而寇仲和徐子陵却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在空中摆出各种怪异的姿势,像是在闪避些什么。 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到底有多难受,不知朝歌用了什么手段,空气中里布满了无迹可寻的攻势,将他们的去路牢牢封锁住,颇让两人有避无可避之感。凝实的音刃打在身上非常疼,他们纵然小心规避,却也很受了几道,顿时一阵龇牙咧嘴。 不过他们天赋着实出众,在受过几击音刃之后迅速得到了教训,一面以巧劲将音刃向四周带去,一面以步法闪避,渐渐由艰涩变得游刃有余。 朝歌却是毫不在意的一笑,敲桌的节奏瞬间变换,或长或短,或轻或重,仿佛含有某种奇异的韵律。两人闪避的节奏立刻被打乱,重新变得狼狈不堪,心里暗暗叫苦的同时也咋舌不已,他们这才知晓了朝歌追杀婠婠这一言,绝非大话。 实在是朝歌的攻击太过诡异莫测,这莫名的攻击并非气劲,而是另一种无形无状的东西,隐没在空气中,看不见,听不到,只能根据空气的波动来感应,这些有的凝若刀刃,坚不可挡,有的却韧如丝缕,绵不可断。 两人累得大汗淋漓,终于寇仲忍不住大声叫道:“不打了,不打了!” 朝歌这才停下了手,见两人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便站起身走到他们跟前,低头微笑着俯视他们:“我可有资格做你们的师父了?” “不行。”寇仲却大力摆了摆手。 “为何?”朝歌愕然。 他眨了眨眼,一边笑一边揶揄的看了眼徐子陵,“你的年纪比我们还小,要做个妹子还好,若是拜了你为师,我们扬州双龙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下去?” “能者为师,又何必在乎年龄大小?”她抬眼,认真的劝道。 小纪也在帮腔,“对啊,能者为师,这世上还有比师父更能的人么?” “不行不行,书上怎么说的来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一口咬定,缓了缓,又嬉皮笑脸道,“不过……虽然不能拜你为师,但是我们还是能切磋讨论一下武功嘛。” “哦?”朝歌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老脸一红,连忙补充说:“口头切磋。” 徐子陵暗笑,笑完才问:“顾姑娘,这是什么功夫?” “对,这是他娘的……什么古怪功夫?”寇仲一不小心说了粗话,又连忙改口。 朝歌白了他一眼,“音杀。” “音杀?”徐子陵拧眉。 “音杀有五变,是为刃、缠、幻、阵、心,可化刃,可为缠,可惑人,可入阵。音刃伤人无形,音缠至柔若水,音幻迷人心智,音阵可破千军,心音为五变之尊。”朝歌缓缓说道。 以音入道,以乐为杀,是为音杀。 东浮以剑修为尊,母亲出身青阳剑宗,却舍弃剑诀,拜入化音宫习音杀之术,是少有的异类。二十年前,化音宫一夕覆灭,母亲为使这一脉不至断绝,将音杀之术传与她,可惜朝歌只得其形而无其心,若以纯粹的音杀之术对敌,她连青阳宗最普通的弟子都打不过。 “那……顾姑娘学到何种境地了?”徐子陵又问。 她一噎,低头若无其事的看衣袖上的花纹。她年少成名,以十四稚龄执掌青阳剑宗,就算放在东浮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可惜于音杀一道始终进境极慢,至今还未摸得心音之门,也只能用半吊子的音杀来欺负此世之人了。 徐子陵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 “这功夫真他……厉害,不用內劲催发,无形无质,还有那么多的花样,听得连我都有点后悔了。”寇仲一拍大腿,兴奋道。 小纪也是第一次听朝歌说起音杀之术,凑过来,问:“师父,这么好的武功,你就教教我吧?” “音杀之术不是谁都能学的,起码要在音律上有一定天赋和造诣才行,且不论你学武的资质,只说音律……”她挑眉,“识谱么?” 小纪悻悻而退。寇仲倒是坦然,居然还点了点头,“太好了,如果这功夫谁都能学,我还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拜你为师了。” “拜我为师很丢人么?”朝歌瞪他,在东浮想拜入自己门下的剑修,如过江之鲫,这人怎么还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不丢人不丢人……”徐子陵忍着笑,堵住了寇仲接下来的话。 顺流而行本就极快,加上掌舵的人由寇仲换成了刘老六,很快就转入了笔直的河道。 “用不了多久就能到竟陵了,现在河面开阔,哪怕闭着眼都撞不到岸上。”刘老六搓着手,找到朝歌说,言下之意即是他在这已是可有可无的了。 “多谢。”朝歌点点头,示意小纪给他一些银两作为酬劳,小纪满不情愿地给了,刘老六开始还不敢接,最后还是朝歌开口他才收下。 “那小纪姑娘顾姑娘,我走了,你们千万保重。” 刘老六忙不迭的走了,他的小船一直被绳子吊着远远跟在这艘船的后面,现在将绳子一解,掉头就向汉南摇去。小纪站在甲板上,不满地嘟囔,“胆小鬼,亏得小尤还救过他的性命,居然还没到竟陵就抛下我们跑了。” 朝歌摇了摇头,“人经历过生死后,要么不怕死,要么更怕死,也怨不得他。” 徐子陵和寇仲已被唤回去掌船,刘老六临走前也教了两人一手,所以现在行驶的还算平稳,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竟陵。 绵绵细雨中,隐隐可见两艘战船,和横在河面上的拦江铁索,把舵的人只剩下徐子陵一人,寇仲则是傲然立在船头,身形伟岸,豪气冲天。 商秀珣一行在他身后散散分开,人人掌中握有大弓,箭簇扎有油布,随时能将其点燃成为火箭。朝歌和小纪两人远远缀在船尾,小纪有些紧张的握住了手里的剑,朝歌只是凝目望向敌船上慌忙应变的敌人,神态悠然自若。 很快地,敌船已在二十丈开外清晰可见,离拦江铁索也不过七丈左右。距离还在一分一分地缩短,寇仲目光专注,衣衫翻飞,周身气劲涌动,商秀珣等人也是屏息凝神,紧张的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出。 反而是朝歌有些惊诧地盯着寇仲,扬了扬眉梢,“先天真气?” 之前知晓她的音刃只是试探,两人并未用內劲硬抗,而是以御化之法卸去音刃上的力道,佐以身法闪避,所以朝歌并没有看出异常,现在寇仲气劲外泄,朝歌自然一眼认出他修习的乃是先天真气。 此间灵气微薄,东浮的功法并不适用,小尤小纪虽然学的是凝水剑诀,内功却是朝歌在这里寻来的。当时,为了找一套合适的心法,朝歌也粗浅了解过这里人修习的武学,发现全是后天之武,今天突然看见一个身怀先天真气的不免有些惊讶。 第9章 突围 这时寇仲陡然大喝一声,向铁索扑去,井中月出鞘,宛如一道闪电斩破天地,然后只听一声巨响,极粗的拦江铁索竟然就这般被生生斩断。 商秀珣看准时机,高声道:“放箭!” 火光冲天而起,将有些灰蒙蒙的天色都映亮了,船径直冲过两艘敌舰,直直向下游而去。寇仲斩断了铁索,空中一个翻身,落回了船上,其余人见他如此神勇,忍不住齐声欢呼起来:“我们过关了!” 连小纪也一脸激动的抓着朝歌的手使劲摇,“师父,过关了!” 她失笑。 欢呼声里,徐子陵走了过来,低声说:“顾姑娘,尚有五里水路就可抵达竟陵了。” 朝歌点头,然后指着两岸追来的骑兵问。“这两边山丘上的都是江淮军?” “没错!”徐子陵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所见荒村残瓦,林木焦黑,一片荒凉景象,语气也变得有些唏嘘,“兵荒马乱,受苦的只有寻常百姓罢了。” 朝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看台上寇仲大声嚷道:“小陵你又溜哪儿去了?留下我和场主两个想办法,你自己去跑去陪美人说话,真不厚道。” 虽然相识不久,朝歌却已习惯了寇仲说话的调调,不以为意。徐子陵本有些尴尬,见她神色自若,也恢复了从容,低头微微一笑,“马上就到竟陵了,顾姑娘小心一些,我上去看看。” 说罢就上去同寇仲商秀珣一起探看敌情,江面上泊了三十多艘比他们所乘货船大上一半的战船,岸上营寨林立,持戈握矛的江淮军已将竟陵东南一带紧紧围住。 小纪第一次见这样大的阵势,被空气中的肃杀之意逼得脸色发白。朝歌有些好奇地扫视着周围的江淮军,在东浮没有皇帝,只有各种宗门势力,因为修者与寻常武者差距过大,所以宗门斗争中靠得多是专门由修者训练组成的战阵。 纵然是在灵气充沛的东浮,修者也是少数,况且还是专门为战阵训练的修者,所以东浮战阵的人数都不多,通常在百人左右,少时几十人也能成阵,只有一些积蕴很深的大宗才会有上千人的战阵,昆仑就是靠着三千战阵称雄东浮,她出身的青阳剑宗虽然也是实力非凡,但在战阵上比起昆仑还是逊色上不少。 一般情况下,两宗若非生死之敌,很少会主动会挑起大规模的斗争,像今日这般兵甲执戈严阵以待的场景,朝歌也是初次看到。 近有船阵连环,外有营寨相扣,此间武者又不如修者实力雄劲,能够一敌万,他们想闯过这重重包围,实在太难。那,这些人会怎么做呢? 只见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跳下看台,将火油撒在船头,火光一闪,烈焰熏天,浓烟顺着风势向敌船笼去,飞马牧场的其他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跟着他们一起将杂物抛进火里,助长火势。 小纪呀地一声惊叫起来,“他们为什么要烧船?” “如果不想被包围苦战,就只能兵行险招,强行突围,闯出敌方船阵,谋得一线生机。”朝歌不是什么出色的战将,却也有身为上位者的眼光。 敌舰上鼓声大震,随声而来的箭簇犹如雨下,各种投石也纷纷从空中飞来。朝歌也不敢托大,早已将琴抱在怀里,沉声对小纪道:“你记住两点,一时刻跟紧我,二保护好自己。” 说着两支飞箭已向她们射来,只听铮铮两声琴音,飞箭被音刃一击,失去了劲头,从空中坠下沿着船舷直直坠进河里。 小纪长剑在手,有些慌乱的点头。突然船身突然一晃,她一个趔趄向外倒去,被朝歌及时拉住了胳膊。货船被巨石打得不停左右摇晃,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平衡就已经很困难了,朝歌却稳如泰山,指尖不断拨着琴弦,音刃将一支支飞箭击碎,音缠将来势汹汹的投石御开,如果小纪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脚始终和甲板保持着一定的高度。 这是修者最简单的一个术法,浮空。她因面位差异元气大伤,全身灵力几近干涸,此处又灵气稀薄,哪怕是最基础的浮空用起来也颇有吃力之感。 风吹她衣衫猎猎作响,火势越大,货船挟携火势冲进了敌方的船阵里,横冲直撞,搅得江面上浓烟密布,人仰船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小纪只感觉被人揽住了腰,然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向岸上掠去。朝歌和小纪明明最后才提气,却比任何人都要迅疾,她们径自超过了商秀珣等飞马牧场之人,率先落在靠江的码头上,码头和竟陵城之间是一片广阔的旷地,旷地两侧却是江淮军的木寨。 马蹄声响,利箭破空。 朝歌左手按琴,右手抱着小纪,勾弦,音起,箭落,不过一瞬。商秀珣等人这才落地,她松开小纪,手中琴音不停,同时微笑说:“商场主请先离去,此处由我断后即可。” 除商秀珣之外,还有商鹏商鹤这两大高手看见了朝歌击落敌箭的情形,三人对视一眼,目中都有惊骇之意,后听见朝歌说自己断后,不由一怔,不过这时还未脱险,也容不得他们多想,商秀珣咬了咬牙,“秀珣谢过姑娘。” 说完带领属下继续朝城门掠去,此时竟陵城墙上的军士也已注意到了城外的情况,个个弯弓待发,准备接应他们。 两路骑兵自两侧而至,寇仲和徐子陵因为控船的原因这时才到,两人一见朝歌和小纪两个人还在,便大喝一声:“快进城,由我们断后。” “匹夫之勇不是这样逞的。”她摇了摇头,一拂衣袖,竟是跪坐于地。小纪也从紧张中渐渐缓过气来,手执长剑护在她身边。 古琴放在膝上,她轻轻挑起几个音符,抬头见神色愕然的两人,忍不住微笑:“你们还没听过我弹琴吧?今日我就以琴音为你们助阵可好?” 指尖一挑,金声玉振。 乐声初起,就是金石交击的兵戈之音。这不知名的曲中杀伐之意极重,饶是两人功力不俗也被曲音中凌人的杀气惊了一下,徐子陵低头看着专注抚琴的少女,眼底微有动容,寇仲却抬头,朗朗一笑:“朝歌妹子,今天听你一曲,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然而不等两人出手,左右汹汹而来的骑兵陆陆续续倒下一片,毙命之人仿佛是为暗器所伤,只有喉间显出一线嫣红。 马蹄扬起风沙,空气里开始弥漫起血腥气,失去控制的战马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开始调头向后奔逃,后续而来的骑兵撞上前方受惊狂奔的战马,又有几匹战马失控,将背上的骑士抛到地上,原本严整的队形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阵脚大乱。 江淮军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寇仲和徐子陵却十分清楚,两人看着朝歌,一时心神震颤。 这时只听小纪的声音,“寇大哥!徐大哥!你们发什么呆啊?还不快点趁乱溜走。” 两人回过神一见朝歌已站起身,带着小纪向城门口掠去,连忙运起乌渡术追上。竟陵守卫早已放下吊桥迎商秀珣进城,此时敌骑被搅得大乱,根本无力腾出手来追他们,弓弩手还隔在骑兵之后,只得眼睁睁地望着四人进了竟陵。 第10章 和解 进城之后,小纪远远望着被人群簇拥起来的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不甘心地鼓起脸:“明明师父功劳最大,为什么功臣是他们当?” “断铁索,破重围都是他们一手做的,我哪有什么功劳?”朝歌审视着行人稀少的街道,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将带路这个重担托付给小纪,抬手按住她的肩,“小纪,带路去独霸山庄。” 小纪想笑,又忍住了,点点头,引着她向城中心走去。独霸山庄位于竟陵中央,屋舍连绵,守卫众多,以她们两人的功夫,避开山庄里的护卫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想找到婠婠就不那么简单了。 只求速度不讲风度,朝歌几乎是驾轻就熟地抓住了一个落单的侍女,问:“婠婠在哪里?” 侍女被颈上寒光闪烁的长剑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在……在怡情园。” “快带路。”她一声低斥。 侍女哆嗦着转过身,三人刚拐过一道角门,就见两名卫士迎面而来。小纪从上船开始就没什么机会出手,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这下不等朝歌出手,一个旋身到两人面前,出手快若闪电,手指在两人身上一点。 侍卫的身体软软倒下,她回头看向朝歌,一脸的献宝等待夸奖的表情。朝歌挑了挑嘴角,没说话,接下来也不出手了,任由小纪一路放倒府卫。 三人穿过众多楼台,终于在一片竹林前听见了幽幽筝音。 那婢女脸色苍白,指着竹林,断断续续地道:“婠婠夫人和庄主就在里边。” 朝歌也不为难她,示意小纪收起剑,吩咐道:“小纪你在门口守着,我先进去。” 小纪虽然有些不甘心,却只能点头应下。 园里没有婢仆府卫,朝歌沿着筝声向里走,隐隐看见一座小亭,亭内坐着两人,筝音就是从其中传出来的。这应该就是婢女口中的庄主和婠婠了吧?她继续向里走,婠婠抚筝的手不见停顿,似乎对她视若无睹,曲声依然缠绵伤感。 朝歌秀眉扬起,取下琴,就这般随意在一旁的假山石上坐下,挑了挑琴弦,突兀的琴声在打断筝音之后,蓦然收止。 正闭目听婠婠抚筝的方泽滔一怔,睁开眼一看,见亭外不远处的假山石上坐着一个青衣女子,膝上一把古琴,正是她打断了婠婠的筝音。 他皱眉,脸上的不悦之色却在看见对方容貌的一瞬,消弭了大半。来人竟是个容貌不逊婠婠的女子,但凡男人对漂亮女人总是要宽容一些的。 “不知姑娘是谁?”他客气地站起身问,不曾察觉婠婠抚筝的动作已然停了下来。 朝歌不理他,只微笑着看向婠婠,“又见面了。” 方泽滔糊涂地回头看婠婠,婠婠也不管他,目光凝在朝歌身上,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没想到来的居然是顾姑娘。” “难得再见,婠婠姑娘最好不要再躲着我了,否则……”她依然笑着,手指按在了第七弦上。 方泽滔更糊涂了。 “庄主可否先行离开一下,我想和顾姑娘单独谈一谈。”婠婠继续叹气,眉间拢起一丝轻愁,观者无不心动。方泽滔对她的话几乎言听计从,虽然疑惑朝歌一介弱质女子是如何进到独霸山庄的,却也顺从地起身离开了。 他一离开,朝歌抱着琴走进亭中,在婠婠对面坐定。 “上次匆匆一别,来不及跟顾姑娘谈一谈心,婠婠一直觉得有些遗憾。” 听她这么说,朝歌忍不住又笑了,“我也觉得非常遗憾,当时我劝婠婠姑娘放下兵戈,可惜姑娘拒绝了我的好意。” “那是因为妾身没想到姑娘功力如此高深,连婠婠也要甘拜下风呢。”她倒是出人意料的坦然。 “那你现在相信了还敢孤身一人和我谈心?” 婠婠偏头一笑,“若你我做生死之博,婠婠虽没有自信能赢你,但也能以一死拼得姑娘重伤,更何况,姑娘不擅长追踪之术,我若想离开,无人能阻拦。既然如此,姑娘又何必和我们拼得你死我活呢?不若就此做和可好?哪怕是我们阴癸派,也不想惹上姑娘这样可怕的敌人呢。” 朝歌却摇头,漫声道:“我不相信。” “那婠婠要如何做姑娘才肯相信我?”她面露委屈之色。 “我不相信你所说的做和,因为不管我答不答应,下次再见你一定会召集门派里的所有高手来对付我,不是吗?”朝歌一手托着下巴,漫不经意地看向婠婠,“虽然我觉得自己没对你们做过些什么,只是在无意中坏了一次你们的好事,哦,不对,今天应该又坏了一次。但是你们好像已经铁了心要将我这个隐患除掉。” 婠婠笑意不减,目中却露出专注的表情。 “我知道你上次并未尽全力,不巧的是我也没,不然,我若想留下一个人……”朝歌凝视着她美丽的眼睛,轻声说,“没有人可以离开。” 她的声音并不大,语调宛转动听,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婠婠脸上的笑敛去了一半。 竹林外隐隐传出吵闹争执声,应该是商秀珣一行到了。 朝歌也想速战速决,不愿再玩什么心理攻势,向四周环顾了一番,望见二十尺之外的那棵桃树,笑了笑,问:“姑娘可觉得桃花好看?” 婠婠不解她为何突然转了话题,心中警惕,并不说话。 朝歌也不等她回答,径自道:“姑娘这一身白衣固然漂亮,到底冷清了些,不若稍加点缀如何?” 她手掌持平在空中轻轻一翻,瞬间无数桃花从枝头落入她手心,深深浅浅的花瓣宛如莲花在她掌中盛开。婠婠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眸中异色一闪而过,花瓣结成的莲冠落在头顶也不敢接,身体微微一动,转身就要避开,却骇然发现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封住了全身经脉,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脚步声渐渐近了,婠婠知晓有人前来,暗中已将天魔功提到极致,谁知却依然徒劳无功。她自出道以来从未遇到过这般诡异之事,饶是她向来机敏多智,也不由心神大乱。 然而,在众人靠近的一瞬,莲冠一散,桃花落在她衣间发上,身上的禁制也瞬间消弭。 婠婠一怔,抬眸看向朝歌,却见她神色如常,甚至还向自己笑了笑,“虽然不相信婠婠姑娘的话,但是有一句我觉得说得很对,哪怕是我,也不想招惹姑娘这样可怕的敌人。” 婠婠本就是天资聪敏之人,几乎立刻摸清了关节所在,顾朝歌根本不敢杀自己,若是杀了她就真的成了阴癸派的生死大敌,接连而来的只会是如跗骨之蛆的追杀,若是她一个人或许可以不在乎,但是她还有徒弟和朋友,她也在投鼠忌器,所以从一开始她的打算就是要与自己说和,才会选择这样莫测的手段警告自己。 朝歌有顾忌,她们又何尝没有?现在两方就像势均力敌的高手对峙,谁先动,谁就落进了下风。虽然不情愿,婠婠也不得不承认朝歌已有了与她们一派抗衡的实力。 第11章 妖女 其他人走近后,见婠婠和朝歌两人安然无恙地坐在亭内,好似闲话家常一般,不由都是一愣。小纪赶快上前站到了朝歌身后,满是敌意地打量着白衣女子,她并不知晓方才两人说了些什么,还把婠婠当做敌人来看待。 除却小纪,剩下的一群人却是分成了两拨,方泽滔和独霸山庄的护卫是一行,另外飞马牧场的人又自成一派,两方分别站在小路两侧冷冷对峙,像是闹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寇仲瞧见朝歌就忍不住叫嚷了起来:“朝歌妹子,你一进城就不声不响地将我们甩掉了,真不厚道。” 朝歌并不讨厌他这般熟稔的口吻,道:“搭了商场主的顺风船于情于理都该道一声谢,可是我当时有要事在身,所以才不告而别,还望恕罪。” 最后一句话她是说给商秀珣的。 商秀珣侧开了脸,说:“顾姑娘客气了,之前在城外若不是姑娘施以援手,恐怕我们一行未必能从江淮军的围攻中逃脱,秀珣还要向顾姑娘道谢才是。” 她因为身份的缘故有些孤高骄傲,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纵使之前对朝歌不满,现在因为欠了人情的缘故,也不会表现出来。 “哪里?我屡承场主好意,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朝歌继续谦虚道,她曾执掌一宗,人情世故上也不至于一片空白,要和人说客套话还是能凑出不少的。 听她这么说,商秀珣脸上微微一红,朝歌所说的是她直言了婠婠的踪迹,又让人搭了顺风船,前者因为她看不惯朝歌的行径,后者却是寇仲吹牛导致船上无掌舵之人的权宜之计,无论哪一件都难称得上是好意。 徐子陵看出商秀珣的尴尬,连忙解围道:“大家相识一场,也算是朋友了,顾姑娘何必如此客气?” 寇仲攀住他的肩,“小陵这话有道理,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哪里错了?”徐子陵不解。 见商秀珣和朝歌都向自己望了过来,寇仲这才笑嘻嘻地说:“既然说了不要客气,还叫什么顾姑娘?这不是见外是什么?” 徐子陵一顿,没再说话,商秀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朝歌仍然微笑着:“倒是我见外了。” 方泽韬却早已不耐烦他们之间的废话,冷声道:“场主方才信誓旦旦地说婠婠乃是魔门妖女,现在可否拿出证据来?” 寇仲哈哈大笑,说:“庄主就这点耐性吗?不如学学婠妖女,先坐在那里听一听我们说话。” 方泽滔勃然大怒:“我已说了婠婠不是什么阴癸派的妖女,休要含血喷人!” 徐子陵淡淡接道:“方庄主不觉得奇怪么?如果尊夫人真是寻常女子,为何对你的话毫无反应?面对指责,仍然镇定得像没事人似的,这可合情理?” 方泽滔厉声反驳:“那是因为婠婠早已知晓了你们两人不怀好意。” 徐子陵一哂。 商秀珣听见方泽滔的回答,面色一沉,“方泽滔,你已经被女色迷昏了头,自断臂膀,陷竟陵于危难,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不留情面。” 见他们吵得厉害,小纪低头凑到朝歌身边小声说:“独霸山庄和飞马牧场向来交好,互为盟友,现在江淮军兵临城下,竟陵岌岌可危,方泽滔却因为一个妖女跟飞马牧场翻脸,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之前在船上时,她就听徐子陵粗浅讲解过飞马牧场和独霸山庄的关系,如今天下大乱,群雄纷争,飞马牧场和独霸山庄虽自成一地,却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成为各大势力垂涎三尺的目标。日前,四大寇进犯飞马牧场,竟陵被杜伏威的江淮军所胁,这种时候,商秀珣能腾出手来援助独霸山庄已是不易,方泽滔却为了婠婠同唯一的盟友交恶,实在有些色令智昏。 朝歌抬眸看向婠婠,冰肌秀发,容貌美丽得近乎诡异,也怨不得方泽滔会为了她神魂颠倒,女子的美貌本就是这世上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以婠婠的耳力,自然能听见小纪在说什么,她只是幽幽瞥了一眼朝歌,站起身缓步走出亭子。一见婠婠靠近,商秀珣一行人皆是满脸戒备,独霸山庄这一方的守卫似乎也分裂成了两方,一部分手握上剑柄,又被方泽滔怒目喝止了,他朝婠婠走去,温柔而迷恋地看着她,目中的柔情让朝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寇仲想阻止,才靠近了两步就被护卫兵戈相对,无奈之下,只能高声提醒方泽滔:“方庄主还是小心为妙。” 对方恍若未闻,只是一瞬不瞬地瞧着婠婠,轻轻问:“婠婠,你是被冤枉的,对吗?” 她没有说话,在与方泽滔仅有一步之遥时,宽大的衣袖微微一拂,方泽滔突然一声闷哼,宽厚的背影往后急退,最终一连撞倒了三个护卫,才稳住身形。 商秀珣寇仲徐子陵等人被护卫隔着看不清情况,朝歌这个方向能清楚看见方泽滔口中喷出的鲜血,小纪惊讶地捂住了嘴,朝歌却默默闭上眼,她和婠婠交过手,知晓那看似轻盈灵动的衣袖暗藏了多么可怕的力量,方泽滔经过这一袖,绝无活路。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方泽滔身边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婠婠已如一片云般轻飘飘地飞起,眨眼间到了墙头处。 方泽滔吐出一大口血,手指着墙头上的婠婠,“你……你……” 婠婠回头望向人群里的朝歌,微笑道:“顾姑娘,婠婠先行一步,来日有机会再聚。” 临走之前还不忘坑一把人,果然是魔门做派,朝歌垂下眼帘。 方泽滔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满目的不敢置信慢慢转化为怨愤,终于在婠婠彻底消失之后,眼中光彩散去,手臂重重垂下,彻底失去了生命。 谁也没料到她会以这般雷霆手段杀了方泽滔,更没人阻拦她的离去,方泽滔死后,独霸山庄的护卫这才如梦初醒,几人将方泽滔的尸身抬出园子入殓,剩下的人则将亭中的朝歌团团围起。 小纪见势不对,铿然拔剑,高声斥道:“你们都想干什么?” 人群里走出一个领头人来,义正言辞道:“你们和魔门中人为伍,为害我独霸山庄,今日休想轻易离开!” 小纪冷笑:“果然柿子要挑软的捏,打不过阴癸派的妖女,就想栽赃其他人找回面子,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师父和婠妖女为伍了?” 寇仲拍着徐子陵的肩,大笑:“小陵,你说这独霸山庄是不是从上到下都是糊涂蛋?庄主被妖女骗就算了,连手下也被人家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摆明了的挑拨离间之计竟然没人能看出来。” 徐子陵望着那领头人,道:“那倒未必,说不定真的像小纪说的一样,打不过婠妖女,才找了其他人当替罪羊,好掩饰自己护卫不力的事实。” 护卫们怒目而向两人。 商秀珣一声厉叱:“顾朝歌是飞马牧场带来竟陵的,你们信不过我商秀珣么?” 诸人正迟疑时,人群里走出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将来,他大声道:“无凭无据,就听妖女一句话就认定旁人是同伙未免太胡闹,我们独霸山庄可没有这样行事的先例,顾姑娘既然是飞马牧场的朋友,就是独霸山庄的朋友。” 这老将显然颇有威信,他这么一说不少护卫都收起了武器,剩下几个相互对视了一眼,犹豫着也退后几步,先前那领头人见商秀珣和老将都这么说,面上闪过一丝不豫,片刻之后,冲朝歌拱手,“因为庄主遇害,我们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这才轻信了妖女所言,还望姑娘见谅。” 小纪冷哼一声,刚想讽他几句,就被朝歌抬手止住了。她摇了摇头,低声吩咐小纪:“我们回襄阳。” 小纪见不惯独霸山庄这些人的行径,巴不得早点离开,她狠狠瞪了那领头人一眼,抱起琴跟在朝歌身后,师徒二人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离去,周围诸人无一敢出声阻拦。 待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后,寇仲突然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道:“糟了,我忘记问朝歌妹子住在哪里了,她不是说将来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去找她帮忙么?” 徐子陵微一愕然。 寇仲已转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小陵,你轻身功夫好,快去追上问问她住在哪儿。” 徐子陵一见他挤眉弄眼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干脆利落地将头转到一边,“哪里需要追去问,你若真想知道,下次去了襄阳找人打听一下就好。” “打听起来多麻烦,小陵,就辛苦你跑一趟了啊。” 寇仲一把将他推出去,眨了眨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你不要害羞了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徐子陵见商秀珣等人也将目光转了过来,知晓推辞不得,将头一低,快步跟了出去。 寇仲见他低头走路,步履匆匆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众人看他的反应,均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唯有商秀珣一人若有所悟,她脸上泛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一时有些失神。 第12章 伤势 徐子陵追了一段路,就在回廊里看见了朝歌师徒两人的身影,不由一愣,他在船上见过朝歌的轻身功夫,原以为她被独霸山庄的人惹恼了定会用轻功尽快离开,没想到她并未这么做。 他正欲叫住两人,却见朝歌一手捂住嘴,脚步虚浮,像是要随时摔倒的样子。 小纪走在前方带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徐子陵想起方才她和婠婠两人独处时的情形,一惊之下连忙掠上前去扶住她。朝歌也感觉到了有人前来,回头一看只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刚刚才见过的人,不过是谁呢? “顾姑娘,你……”徐子陵有些慌了,正想说话却被朝歌及时比出的一个噤声动作阻止了。 这个称呼应该是徐子陵……她没有避开对方扶过来的手,偏头冲他笑了笑,唇边分明有嫣红的血迹。 小纪功夫比不上徐子陵,听到动静才回过头来,突然看见徐子陵,不由呆了一呆,“徐大哥?你怎么……”她说到一半才发现徐子陵正扶着自家师父的手,师父不仅没有推开还低着头一副默许的样子,不由目瞪口呆。 “小纪,他找我有些要紧事谈,你先去周围守着,别让其他人听见。”朝歌低声吩咐。她了解小纪的性子,如果被她知道了自己的伤势,说不准就要去找阴癸派算账,以她的功夫,打打寻常弟子还好,若是碰上了婠婠这类的高手,只有横尸当场。 小纪还是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她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依言走到了廊外的开阔处。 “顾姑娘你没事吧?”徐子陵扶着她在庑廊两边的栏杆处坐下,将衣袖撕下来一片,递给她让拭干净了唇边的血迹。 朝歌摇了摇头。 他不顾避嫌,伸手探上朝歌的腕部,想要把长生诀的真气送进去。 朝歌抬手制止了他,轻声说,“没用的。” 空间裂缝里的混沌风火,一旦伤到身体就必定不是寻常功法能治好的,那毕竟是号称足以诛杀神魔的存在,哪怕是东浮最顶尖的灵器,遇上混沌风火也没能撑上几息就化作了烟尘,她若不是有极地弱水抵挡,恐怕早已灰飞烟灭。 徐子陵看她脸色苍白,额头沁出细汗,少见的强硬起来,“有用还是没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朝歌愕然望着这个向来温和的青年,终于拗不过他,将手递过来。 他指尖触在朝歌腕上,感觉到那份细腻温热的触感,不由一滞,短暂的失神之后,他连忙收敛心神,真气自腕部透入,瞬间游遍了朝歌的奇经八脉,探查之后他眉头紧皱,一张俊脸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是谁伤了姑娘?” 他开始以为是婠婠所为,可是在探看之后第一个排除了她,朝歌全身经脉几乎被毁得彻底,奇经八脉上至今还附着一股莫名的力量,他只是稍加试探,就感觉到了那股力量的浩瀚与可怕,这绝不是婠婠能做到的。 “混沌风火,或者应该说是减弱版的混沌风火,因为经过弱水的中和,它已经威力已大不如前。我在来此处的路上为它所伤。”朝歌如是说道。 “减弱版的?混沌风火?”徐子陵眉头皱得越紧。他不知道混沌风火到底是什么,却注意到了朝歌所说的威力已大不如前,如果减弱之后的力量就已经这样可怕,那之前会有多么恐怖?而朝歌说来此处,那么她原来在哪里? “我是东浮人。”她继续说道,眉间不无怅然之意。东浮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此处的世界,那里灵气充沛,有最强盛的宗门,最顶尖的修者,最可怕的术法。 她从未想过离开故土,可惜,青阳宗和她只能留下一个。 “要么你死,要么青阳亡。” 这是秦夜弦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朝歌夜弦,她们是姐妹,也是宿命的敌手。她随母姓留在青阳剑宗,秦夜弦却跟随父亲执掌昆仑,当年青阳昆仑两宗联盟是何等盛景,谁又知晓到了最后,夫妻反目,父女成仇,姐妹相残。 想到此处,她只觉得气血上涌,口中一阵腥甜。 徐子陵见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片不正常的嫣红,也顾不上疑惑了,连忙道:“顾姑娘,你先别说话了,休息一会,等伤势稳定下来再说。” 她微微颔首,闭上眼静心调息。大抵是因为经脉上附有混沌风火的缘故,微弱的灵力流通时往往有滞涩之感,待运行一周天之后,原本躁动的火焰也安定下来。 她的伤其实不严重,只是脏腑受损导致呕血,加上混沌风火发作时全身经脉犹如烈火灼烧,这才被徐子陵看出了异样。原因在于刚刚对婠婠使用的那一记莲花印,莲印是禅修入门之术,能封闭经脉,常作禁锢之用,母亲年少游历在外,诸多修者派别均有涉猎,她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些。 自从在船上听徐子陵介绍过阴癸派,她就临时改了主意,婠婠是这一派的继承人,魔门做派向来睚眦必报,她不想因为杀了婠婠而和阴癸派结下深仇大恨。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威胁到她的性命,可重伤的她也没有到对此间武者视若无睹的地步。 东浮修者百家,其中禅修最易入门,剑修次之,最难入门的是音修。音修入门难,修炼更难,音刃威力不足,无上心音少有人领悟,单打独斗只算倒数,若论控制辅助又不如五行修者和符修,唯一为人称道的就是音修的持久力。 不管是剑诀禅念还是五行法诀多以灵力催发,音修却不用,音杀五变只有音阵需要灵力加持,其他修者对上音修,如果不能尽快将其制伏,最后的结局往往是灵力耗尽反被音修击败。 她因为面位差异元气大伤,灵力几近干涸,稍稍透支使用便会牵动体内伤势,即使并无性命之虞,也会大幅降低她伤愈的可能。所以,她现在唯一能毫无顾忌使用的只有音杀,单纯以音杀对敌,她的水准远远未到碾压武者的地步。而对于婠婠这种狡猾多疑之人,单纯的讲和恐怕会适得其反,唯有以莫测手段将其震慑才会有效,她别无选择。 当然这些她都不会告诉徐子陵。 一刻的吐纳呼吸之后,她差不多已压下了伤势,一睁开眼,就对上了对方漆黑的眼睛,明亮却不掩担忧,她不由微微一怔。 徐子陵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调息结束,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问:“顾姑娘伤势如何?我看你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嗯,好多了,只是旧伤复发,其实并不严重。”她见徐子陵神情古怪,解释完便非常体贴地转了话题:“徐……子陵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徐子陵因她的称呼一顿,“突然想起还不知道……朝歌的住处,所以追上来问一问,下次到了襄阳,我们说不准会上门叨扰。” 一句话说完,他渐渐恢复了一贯的洒然自如。 “我住在襄阳城南的桃林,嗯,你们沿城南官道走上一刻就能看到,不过,你们知道的……”她略显不好意思地笑,“我不认人,下次见面,还请先通上姓名。” 她的路痴脸盲放在东浮还好,毕竟有术法帮忙传讯堪别,还不至于对她造成太大困扰。自从到了这里,她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再不能凭借剑意识人,也不能靠玉简认路,从此她看谁都是一个样,走哪条路都觉得好陌生,想认出一个人或者认准一条路,简直比心音入门还艰难。 徐子陵想起之前寇仲所说的翻脸不认人,唇边泛出笑意,点点头,“好。”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继续道:“现在江淮军兵临城下,朝歌你身上又有伤,不如暂时留下,等竟陵事情一了,由我们送你回襄阳。” “我身上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调息几刻就好,带上小纪离开也不是难事。倒是你们,竟陵现在内忧外患,本来就不太安稳,方泽滔又死了,恐怕局势不容乐观。你们小心为上。”朝歌综合了一下近来的听闻,反过来提醒他,虽然并未深谈,她也看出了寇仲并非寻常的江湖中人,话中常有大志。 “我明白。”徐子陵如何不知道竟陵局势不容乐观,这是寇仲争霸天下的第一步,无论如何寇仲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随之走下去。不过经朝歌这么一提醒,他顿时觉得前一句话中的不妥,万一寇仲决定留下守城,那岂不是要让朝歌同他们一起身陷险境。 于是他连忙改口,“江淮军围城虽紧,但有一处留有缺口,好迫竟陵百姓从那里逃生,朝歌不如从那里离开,然后沿陆路回襄阳即可。” 朝歌自是愿意少些麻烦,“好,还请子陵告知那处缺口的方位。” 她招手叫小纪过来,小纪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放风,还时不时偷偷向回廊里的两人瞥上一眼。因为时刻注意着这边,一见朝歌招手,小纪就看到了,她飞快地跑过来,站在两人面前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没敢说话。 “子陵,你说给小纪吧。” 徐子陵早已注意到了小纪那诡异的窥探眼神,他强作镇定的笑了笑,站起身来,“还是由我带你们去吧。” 第13章 和氏璧 “所以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走了?”寇仲听徐子陵说完,颇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徐子陵透过放箭的垛孔看向城外的江淮军,随口反问:“那还要怎样?” 寇仲一手搭在他背上,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你会送她们回去,最起码也要把美人送到汉南去,人家毕竟是受了伤的。” “我去送人,舍下你一个人在竟陵?”徐子陵转身向城楼走去。 寇仲连忙跟上他,“一世人两兄弟,好不容易小陵有了心上人,我自然不能拖你的后腿了。” 徐子陵不睬他,进到楼内见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张大桌上放了一张地图,他走过去看了眼地图,问:“这是竟陵的布防图,你们已经商量过了如何应对江淮军吗?” 说起正事寇仲也不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他径自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说:“还没来得及,看见方泽滔死的人太多,冯老刚让人把消息压下来,现在去召集将领了,我闲得无聊就先上城头看一看。” 徐子陵坐到他身边,问:“你可看出了些什么?” 寇仲眸光灼灼,“竟陵有五万可用之兵,外边江淮军兵力也不过六七万,现在他们攻我们守,所以就人数来看相差不是很大。” “这么说竟陵守起来会很轻松?” 他摇了摇头,说:“江淮军不管武器还是作战经验,各方面都优于我们这边,竟陵早已被婠妖女搅得一团糟,何况方泽滔又死了,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整个竟陵都会乱成一团,更别说我们的对手可是老爹,他纵横天下,打过的仗恐怕比我们吃的饭都要多。” “这可不像你仲少会说的话。”徐子陵奇道。 寇仲默然半晌,突然哈哈一笑:“其实一想到能与老爹这样的高手对抗,我就觉得热血沸腾,我们终于是从以前的市井混混走到了这一步,丈夫立世就当如此才不枉此生。” 徐子陵哑然失笑,又问:“怎么不见商场主和飞马牧场的人?” “美人场主收到四大寇二度攻打牧场的消息,在你回来前就走了。”说罢,寇仲又盯着他瞅了片刻,突然叹息,表情十分不解:“我就不懂了,平时若论讨女孩子欢心,你小子拍马都追不上我,结果什么东溟公主美人场主一个两个的全看上你了。” “不要胡说。”徐子陵不悦。 寇仲用胳膊撞了撞他,低笑道:“我可没胡说,你是没看到你追着心上人出去时美人场主的表情。” 这时,外间突然响起了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将校匆匆从外面闯了进来,他一见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便惨然道:“大叔被妖女杀了。” 两人大惊失色。 这年轻将校是他们口中冯老的亲侄,冯老名叫冯歌,原本是竟陵城的隋朝将官,素有威望,在竟陵除却方泽滔也只有他能镇压大局,如果冯老一死,城内必定大乱。 “怎么死的?”寇仲沉声问。 “大叔去处置钱将军,结果却在半路被婠妖女截杀,临终之前,命我将这个交给寇兄弟,将竟陵一切攻守事宜都交由你们负责。”他摊开手掌,将竟陵军符递了过来。 寇仲与徐子陵对视一眼,都忍不住苦笑,冯歌一死,以他们初来乍到的威望根本不足以压制竟陵其他将领,内外交困,竟陵危矣。 正当两人绞尽脑汁接手冯歌死后的乱局时,朝歌与小纪也从北门而出,逐渐远离了竟陵,她们从附近乡镇上雇了辆马车到汉南,再由汉南走水路,等回到襄阳,已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两人风尘仆仆的站在竹屋外,神情都是久违的轻快,朝歌微微一笑,率先推开了木门走进院里,“不知道钱独关有没有把我的信当一回事。” 但愿他这么做了,不然她可是要收利息的。 然而不等她掀开竹幕,先从里边匆匆跑出了一个少女,她年纪不大,却生得极其妩媚艳丽,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风流之态,眉心也有一枚银白色的花钿。 一见朝歌,她便笑盈盈地上前来见礼:“师父,我是小倩。” 朝歌愕然,“小倩,你不是去长安了吗?” 连小纪也满脸惊讶,“小倩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尤跟在小倩身后,她听到两人的疑问,温柔地笑了笑,为她们解惑:“小倩才从长安回来没几天,昨天还跟我说要出去找你们呢。” “那个人死了?”小纪快言快语地问。小倩去长安是为了寻仇,这是她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当年朝歌也曾问过是否需要自己帮忙,却被她断然拒绝。 小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摆摆手,“别提了,那个家伙太狡猾,我失手了,最近他防范太严,我没机会下手,所以回来散散心,顺便还给师父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朝歌问。 “先进屋坐下再说吧。”小倩挽住她的手臂,将朝歌引进去。 屋里还是她惯常的摆设,只是添了两把椅子,朝歌和小倩在窗下的坐塌上坐下,小纪和小尤则是坐在椅子上。 “师父,还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们世上都有什么异宝么?” “嗯。”那个时候她刚到这里身受重伤,此世又灵气稀薄,当时她为了康复,是询问过她们这里都有什么天材地宝,可惜几人都涉世未深,对这些奇珍异宝一无所知。 “我在长安得到了一个关于和氏璧的消息。”小倩神秘一笑。 “和氏璧?”小纪一脸疑惑,“那不是国玺吗?” “不不,和氏璧不仅仅是国玺。”小倩摇头,“你知道宁道奇吗?” “我当然知道,他是中原第一高手。”小纪连忙答道。 “这就对了,连宁道奇这样的世外高人也要向慈航静斋定下借璧三年之约,和氏璧怎么可能只是国玺这么简单?”小倩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梢,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和氏璧可是稀世珍宝,据说它有一项特性,就是会随天时变化,时寒时暖,忽明忽暗,奇异非常。” “玉怎么会时寒时暖,忽明忽暗?”小尤也忍不住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倩摊了摊手,“反正和氏璧不简单,不仅争天下的人想得到它,连江湖上也是人人觊觎,有人说一旦参透和氏璧中的奥秘就能晋入大宗师之境。” 朝歌自从听到她那句“会随天时变化,时寒时暖,忽明忽暗”后就开始沉吟不语,她清楚寻常玉石不可能有这样的特性,脑中平白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和氏璧会不会是灵石? 可是这里的灵气这么稀薄,怎么可能会生出灵石?不管是不是灵石,她都要看一看才是。下定决心,朝歌问:“和氏璧在哪里?” 突然听到她问话,小倩一怔,答道:“据说宁道奇会在端午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交给师妃暄。” 宁道奇是中原第一高手,那么这个师妃暄是谁?她望向小纪。 小纪还没来得及说话,反而是小尤开口了:“师妃暄是慈航静斋的传人,慈航静斋与阴癸派相似,分为一正一邪,都是秘不可测,地位崇高。” “……”她才得罪过阴癸派,现在又要得罪这个什么慈航静斋吗?这样的话她还要仔细思忖一番才好,她可不想遍地结仇。 小倩与她们两个极熟,从小纪口中听到这话并不奇怪,如果是出自小尤之口,那就有些让人惊讶了,她挑了挑眉:“小尤,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尤笑了笑,答:“是侯希白同我说的。” “多情公子?小尤你认识他?”小倩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小尤反而看向朝歌,“我和他不过萍水之缘,聊过几次天,倒是师父跟他要熟一些。” “啊?”朝歌一脸茫然,显然是没听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小纪却对侯希白没兴趣,她有些兴奋地望着朝歌:“师父可要北上洛阳?” “如果和氏璧真像小倩所说的那样人人欲得,那洛阳必然很危险,你们跟着我也不安全。”朝歌一见她这个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立刻拒绝了她。 小纪也不气馁,而是自信满满地问:“师父可认得路?” “……”这种话总是能准确地戳中她的死穴,朝歌无语了片刻,将头一转,“改天再说吧,我们才回来,总要休息几天才好。” 小纪小倩暗笑,小尤最体贴,起身道:“我去准备一些热水,师父奔波在外,久经风尘,先去洗个澡好了。” 第14章 邀请 才闲下来两天,朝歌又坐不住了,无所事事的日子总是分外难熬,阴癸派的事情已经解决,修养伤势并非一日之功,音杀她学了这么十几年都没进展,也不期待近日能有什么大的突破。 她正琢磨是不是要再发展一下别的兴趣爱好,从三叔那学来的制茶之法得到的反响平平,小尤和小纪一见她取出茶具总能找到各种借口开溜,而唯一一个捧场的侯希白人又不在襄阳。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望着院子里两个身影,油然叹道。 “……师父又在说什么?”小纪问道,同时一招轻鸿掠影将小尤的剑挑开。 “大概是什么人生感慨吧?”小尤不太确定的说,剑势回转,又将身侧护得密不透风。 一旁朝歌无聊得几乎要打哈欠了,凝水诀实在是个很无趣的剑诀,特别是两个修凝水诀的人交手时,其无聊程度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她还记得有一年宗内试剑大会上,两个凝水诀剑修抽到了一组,凝水诀以守著称,灵力本就消耗得少,试剑台上又有聚灵阵随时补充,于是他们从早打到晚,又从晚打到早,如此循环往复,不仅观众全跑完,连评判也各回各家了,据说这两人分出胜负的时候,整个试剑台上只剩下白长老一人。 这一场试剑大会被誉为青阳宗史上最无聊的一场,没有之一。大会结束,母亲转手就调了原本负责教习弟子的白长老去掌管丹药府库,她问为什么,母亲说白长老这么有职业操守由他管这个再合适不过,她想了想,觉得母亲说的很对。 “我说你们这么打无不无聊啊?”小倩双手抱臂,悠悠闲闲地从屋子里踱了出来。她向来对凝水诀挺看不上眼,总是嫌弃它畏畏缩缩不利落,当时死活缠着朝歌要学其他的。朝歌无奈,稍作思忖将一篇百花诀交给了她,这一套剑诀攻守都只是平平,唯一的优点就是好看,这果然很符合她的审美,小倩心满意足。 小纪见小倩成功当然不甘心了,她是利落爽快的性子,早已不耐烦凝水诀的温吞,也有样学样缠着朝歌教她点别的,却被朝歌断然拒绝。小倩一贯应变机敏,朝歌不太担心她,小纪却常有冲动之举,学学凝水诀磨一磨性子再好不过,不过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只让两人交手一试,结果毫无疑问,小倩输了也不以为意,小纪连赢好几场才略略按捺下心头的不平郁气。 被嘲讽后,小纪出人意料地没同她顶嘴,点了点头,“的确挺无聊的。” 小尤微笑道:“还好。” “要不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们煮茶?”朝歌提议。 三人:“……” “还是继续吧。”小纪立马提起剑。 “今天……天气不错,嗯,我回去补个觉。”小倩转身就走。 她一脸期待地望向小尤。 小尤抿嘴一笑,提醒她:“师父,上次你和婠婠在屋子里交手之后,就把做好的所有花茶都弄洒了,现在要喝茶只有出去买了。” “……真是可恶,钱独关没有把这些一起赔给我吗?”朝歌愕然之后,愤愤不平道,这可是她辛苦了近一年的心血,天知道三叔的方子里有多少乱七八糟的讲究。 “要不要我去把账讨回来?”小纪跃跃欲试。 小倩侧脸看她:“……你打得过人家么?” “试试看嘛!”小纪怂恿她,“要不要一起?就当是练手了。” 小倩一手抵着下巴,思索片刻,说:“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朝歌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们就别给我添乱了。” 小纪正要辩上几句,见朝歌竖指唇边示意她别说话,不由一怔,然后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男生从桃花林外传来:“襄汉派林厉求见顾姑娘。” 他说话时运了內劲,虽然隔了很远,听在耳边仍然犹如闷雷一般。 朝歌没理他,望了眼小尤,问:“他们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吵?” 她回来的第二天早上,钱独关就遣了人过来致歉,话说得十分委婉,翻译一下大意就是两方从此尽弃前嫌,井水不犯河水。当时她还在睡觉,便由小尤回了。 小尤摇了摇头,“上次人是直接进来的。” 小纪嗤笑道:“你们不知道,这个林厉在钱独关手下那群人里武功最好,向来专横傲慢惯了,见了谁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真不知道在外面喊得那么大声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我们出去接他进来?” 小倩唇边扬起一抹冷笑,“那就让他等着好了,反正我看他也一副很闲的样子。” 朝歌深以为然。有在林子外喊话的功夫,早就能走进来了,这样的姿态看似谦卑却是十足的傲慢。 “让他喊吧,喊累了估计就会自己进来。” 小纪小倩十分赞同的点头,小尤向声音传出的方向瞟了一眼,欲言又止。 晾人就要晾得干脆一点,朝歌叫上三人,“进屋去,我弹琴给你们听。” 小倩一脸惊讶:“师父竟然会弹琴?” “……”她为什么要用竟然?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小倩讪讪一笑,“开个玩笑。” 朝歌哼了哼,拂袖而去。小纪偷笑着追上去,丢下苦了一张脸的小倩和想笑又不敢笑的小尤。 一个身量瘦长的中年人负手站在桃林外,他沉目望着落花繁多的桃林,听着其中隐隐传出的琴音,微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恼色,问:“一直没人出来?” 身后所站的下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声说:“说不准顾姑娘没在家,不如就让小人跑个腿把帖子递上去,城主只让人把帖子送到顾姑娘手里,何必劳动林爷大驾?” 这话是什么意思?拿城主来压自己?林厉怒目看向他,眸中杀机一闪而过,那下属身体颤抖,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小人,小人愿替城主、替林爷分忧。” 林厉又看了他半晌,终于冷冷甩下一张帖子。 年轻下属连忙从地上捡起帖子,起身朝林子深处跑去。这次本是城主钱独关派他来给城南的顾姑娘送帖子,不想却被林厉看到了,林厉一心想见顾朝歌,就跟着一起来了,他向来自视甚高,一到林外就摆足了姿态等着人来迎接,谁知传音之后却无人理会。 这位爷脾气极大,万一迁怒了自己,恐怕会小命不保啊。下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继续向里走,一路上只听琴音渺渺,极其优美动人,他不免又想起了城里关于这位顾姑娘的传言,据说她生得极美,弱不禁风且多才多艺,和不少高手交谊匪浅,还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红颜知己,也怨不得城主会对她如此客气。 沿着小径走不了多久,就见一座篱笆小院,他走近了敲敲木门,却无人应答。透过疏落的篱笆向内望去,只见院中无人,琴音是从竹屋里面传出来的。 他试探着推开木门走了进去,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顾姑娘,敝主派小人给姑娘送来请帖,三日后是清儿夫人的生辰,还请顾姑娘赏脸。” 琴音终于停下来,一个女声从屋里传了出来,语调半是戏谑半是嘲讽,“终于还是进来了,我还在想站在林子外面送请帖到底是何处的规矩。” 他面上微微一红,躬身道:“小人替林爷向姑娘赔个不是。” “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再计较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不过,你可要记好了,若是下次还这么不客气的话,休怪本姑娘剑下无情!”另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说道。 “是是,小人省得。”他连忙点头。 “好了,帖子放在外边桌子上就行了,我们自然会去拿。”之前的那个声音懒洋洋地说道。 他依言做了,正欲告退,却又被叫住,这次换了另外一个人,声线又低又柔。 “小哥且慢,不知清儿夫人的生辰请我们过去干什么?” “清儿夫人对姑娘仰慕已久,特意请城主邀姑娘过府一叙。”他答完,见没人再问什么,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小纪就从里面出来,将帖子拿了进去。朝歌自她手中接过,展开一看,的确是请她三天后去城主府,她看了一眼,就将帖子递给三人传阅。 小纪最先嚷出声来:“钱独关到底想干什么?” 小尤想了想,说:“白清儿这个人我倒是有所耳闻,她是钱独关的妾室,素有才名,最擅长书画,十分得钱独关的宠爱,行事却很低调。” “差不多就是这样,白清儿长得挺漂亮,性格温柔娴静,据说很怕狗,所以钱独关的内院从来不养护院的大狗。”小纪补充道。 小倩在襄阳呆的时间不久,对这些和朝歌一样茫然,是以并未说话,只坐在那里听她们说。 “那个人说她仰慕我是怎么回事?”朝歌问,她自觉行事还是挺低调的,怎么会被白清儿知道?而且她好像除了武功也没什么才艺能让人仰慕。 第15章 疑虑 “唔,这个我知道。”小倩歪了歪头,说:“我前几天去找盈姨,听她说起过,好像是从钱独关那边传出来的风声,说师父才艺双绝,与很多高手都有交情,背景很不简单。” 说罢,她疑惑地望向朝歌,“师父,是这样的么?” 朝歌也有点迷茫,“我认识很多高手吗?”目前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婠婠勉强能算一个,侯希白算半个,至于其他人……能称得上高手的恐怕没有吧。 “难道重点不是才艺吗?”小纪小声说。 三人:“……” 小尤咳嗽了一声,道:“这件事盈姨也跟我说过,她说钱独关毕竟是一城之主,若是直说在师父手上输了阵,恐怕威信名望都会大打折扣,所以才传出这样的风声,好让其他人以为他是看在那些高手的面子上才对师父这般优待。” 盈姨曾是襄阳最出色的名妓,现在已收山嫁人,她是邀月楼背后的经营者之一,消息一向灵通,她对朝歌师徒很是不错,小倩赴长安报仇之前就是随她学艺,小尤和小纪两个也多蒙她的看顾。 “是这样吗?”朝歌十分怀疑,她怎么觉得这个传言十分不怀好意,对一个女子而言,名声在外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尤其还是这种含糊不清的传言。 “师父觉得哪里不对?”小尤问。 朝歌摇头,没打算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也可能是自己在实力大减之后就开始变得多疑,她总感觉这也许是婠婠授意下的又一次试探,或者说借刀杀人。一个孤身貌美的女子,一段含糊不清的传闻,总有不自量力的人来找麻烦。 想了想,她吩咐道:“小纪,你去打听一下传言到底是怎么说的。” 这种事情还是小纪比较擅长,她以前经常穿了男装混迹在市井中,对打听消息自有一套方法。 小纪“嗯”了一声应下,小倩将帖子合起,漫不经心地向桌上一丢,问:“师父打算去吗?” “去啊!”朝歌不假思索。 三人惊奇的目光一下全投到她身上了,从江都逃到襄阳之后,她就一直深居简出,行事低调,连小尤和小纪来看也被勒令遮掩行迹,怎么今天突然改了性子? “有什么问题?”朝歌一脸的理所当然。从江都逃亡的那段时间是她刚到此处伤势最重的时候,自然要谨慎小心,后来伤势倒是略有好转,可惜实力不足只能继续忍着,如果不是那次在家香楼阴差阳错地搅乱了钱独关的计划,她也不会冒着牵动伤势的风险和阴癸派交手。现在提前解决了这件事也好,小纪小尤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来看她,她也能正大光明地外出不怕招人注目了。 “没有!”异常响亮亢奋的回答,这是小纪。 “没有问题。”小倩笑了笑,尾音带点懒洋洋的意味。 “师父喜欢就好。”小尤依旧是一贯温温柔柔的语调。 朝歌很满意,接着说:“三天后小倩陪我去一趟城主府,小纪你去打听消息的时候记得顺便打听一下和氏璧和竟陵的情况,小尤一旦发现什么问题立刻通知我。” “我也想去!”小纪表示异议。 “那就这样了,散会!”朝歌不理她,拍了拍手,然后避犹不及地朝卧室里躲去。 “……师父!”小纪跺了跺脚,连忙追上去。 三天后的一大早,朝歌和小倩在小纪幽怨的目光中登上了马车。小倩挑开帘子,笑吟吟地冲她道:“不用送了,快回去吧。” 小纪脸一垮,瞪着她半晌,终于泄气:“小倩你别拖师父的后腿啊。” “你以为我是你?”小倩美目一挑,风情毕现,周围襄阳城的属下一时也看呆了。 “看什么看!路上都小心点,记得把人安安稳稳地送到地方。”小纪没好气地冲着他们吼,她一连纠缠了几天,却始终没能说动朝歌改主意,只得把满肚子闷气出在旁人身上。 “明白明白。”诸人被她的气势吓到,连连点头。 马车声势浩荡的向着城里出发了,钱独关很给面子地派来了一辆十分招摇的马车和十来个护卫,走在路上怎么看怎么觉得很有路霸的气势。 小倩透过车帘扫了一眼襄阳城的护卫,压低了声音,“师父,我觉得不太对,小纪不是说白清儿的生辰没有大操大办吗?那为何钱独关会用这么大的排场来接我们?” “什么生辰,本来就是个借口而已。”朝歌淡淡道,看见她脸上的惊讶,便解释说:“小纪既说她之前从未过生辰,又说钱独关只邀请了亲近的手下,那我们有什么理由在邀请之列?我们既不是他的亲信,又与他交恶,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有事找我,只是借着生辰的名义邀我过去。” “那师父为什么要去?”小倩越发不解。 “因为我也猜不到他想做什么。”朝歌十分淡定,她的天赋似乎全用在了剑修上,其他方面少有出挑,计谋更非她所擅长的,身为少宗主她要做的更多是综合属下的意见做出决断,而不是亲自分析。 按理说竟陵已被江淮军占领,杜伏威如今声势正盛,钱独关应召集部下积极防范才是,他却没有,还一反之前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主动邀请自己。不对!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钱独关背后的是阴癸派,杜伏威也和阴癸派勾结,这两人说不准就是一伙的,说不准真的没有防备的必要。 小倩见她神色自若,方才的些许紧张渐渐散了,想了想,说:“钱独关主动找上师父必有原因,师父刚用莫测手法威慑了妖女,钱独关又是妖女那边的人,想来他们在摸清师父的深浅之前都不会再动手,既然不是对师父不利,应当就是有事。” “然后呢?”朝歌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受到了鼓励,小倩尝试着继续分析下去,“师父和钱独关的关系并不好,他坐拥一城,钱和人都不缺,背后还有阴癸派的支持,这种情况下还有事求到师父身上,那就说明这事只有师父能做。至于什么事情只有师父能做,我就想不到了。” “很厉害了。”朝歌由衷的夸奖,她是真心的。这些她也想得到,但是她自幼时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养成了一定的梳理能力。小倩出身并不高,只在盈姨处学过一段时间的技艺,大部分还都是诗词音律之类,她想得这么深已经很了不得了。 “师父知道他想做什么?”小倩扬了扬眉梢。 “只是猜测,你记不记得那天钱独关的人来送帖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朝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坐在车里,问。 “说……清儿夫人对师父仰慕已久?”小倩眼眸一亮,仿佛若有所悟。 “他说的是白清儿邀我,我原以为这是钱独关的借口,可是仔细一想,如果真是钱独关有事找我,报他自己的名字不是更容易请到一些?何必要借一个妾室的名义?” “那白清儿为什么要见师父?”小倩经她这么一说反而更糊涂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玄天宗的那群神棍!”朝歌摊了摊手。 “玄天宗?” “哦,就是一些神神叨叨画符算命的老神棍,天天带着几个更加神神叨叨的小神棍去别家打秋风。”朝歌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玄天宗专修奇门星相,在东浮是很冷门的一类修者,据说玄天宗当初是和昆仑齐名的大宗,可惜近百年来没落的很彻底,落魄到宗内弟子连灵石都买不起,只能去其他门派蹭法阵。青阳宗的护山大阵在东浮赫赫有名,连昆仑也要略逊半分,平日半启时聚灵之效极强,玄天宗主经常借了拜访的名义带徒弟过来住,一住就是两三个月,一年要来住上三四回,成功赢得青阳上下白眼无数。 师父总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小倩心里正嘀咕着,目光瞟到车外,不由一振,道:“师父,我们到了!” 朝歌透过帘间的缝隙一看,路的尽头飞檐斗拱,屋瓦黑青,另一群身穿蓝衣的人早已候在了门口。 第16章 师妹 两人走下马车时,一个中年人已领着一众属下上前迎接她们,小倩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在她背后低声提醒,“钱独关。” 钱独关略显阴沉的瘦长脸上满是笑意,抬手道:“承蒙顾姑娘芳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请进。” “城主客气了。”朝歌淡淡向他一点头,带上小倩向里走去。从众人面前经过时,她忽然感觉自己被一道刺目的眼光紧紧追随着,偏头一看,一个容色倨傲的中年人正盯着她看。 “林厉,那天在林外送请帖的人。”小倩继续提醒,这次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周围都是习武之人,最耳聪目明不过,哪里还听不到她说了什么。钱独关在前面引路,也听到了小倩的话,他皱眉回望林厉,眼神锐利,感觉到压力,林厉颇为不甘心地收回目光。 说林厉朝歌还不知道是谁,一说后半句朝歌就想起来了,她不甚在意地将目光转开,继续向正堂走去。青石小径铺设严整,花草树木修剪得宜,纵使她对建筑无甚涉猎也觉得钱独关这处宅子是花了心思收拾的。 “我还以为钱兄去做什么了,原来是有美人驾临,钱兄怎不叫上我?”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懒洋洋地靠在正厅前的门框上,视线穿过钱独关望向朝歌,全然不掩其中的好奇。 “这是顾朝歌顾姑娘。”钱独关面上笑意更深,向他介绍完朝歌,又对朝歌道:“这位乃是武尊毕玄之徒,拓跋玉。” 小倩面露出惊讶之色,脱口而出:“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武尊毕玄。” 说罢,她自觉失言,连忙捂住嘴,一脸抱歉地看向拓跋玉。他对这样的反应并不陌生,何况说出这话的人还是个艳若桃李的烂漫少女,但凡男子很难对她的冒昧生出什么怪罪之意,拓跋玉十分大度地笑了。 心知这是小倩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朝歌虽不知道毕玄是谁,听到这个三大宗师也该明白了,她向拓跋玉点点头,“见过拓跋兄,这是小徒纪倩。” 拓跋玉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知是为她过分镇定的容色,还是为她口中所说的小徒。以钱独关城主之尊仍要出门迎接,可见这女子不简单,但从步履行止来看,她又不像身怀内力的人。 对于拓跋玉的疑惑,钱独关恍若不觉,只笑道:“两位请入内。” 两人如言入内,偌大的正厅里两旁椅子上坐了十几个人,多数都是男子,唯一的女子身穿白衣,风姿绰约,很是惹眼。 这是白清儿?朝歌在看她,她也在打量朝歌,准确的说,不止她一个人,朝歌一进来屋里就安静下来了,几乎所有人都在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她。钱独关请朝歌在右手上座坐下,依次指着众人向她介绍: “这是巴东帮陈当家。” “这是明阳帮谢帮主。” “……” 在座之人基本都是襄阳城中或者附近大帮派的首领,朝歌看起来听得认真,实际只记得零星几个名字,诸人的脸基本是过目即忘,小倩是知道她的,只能暗自咬牙记下这些人的身份。说到那女子时,朝歌忍不住挑了挑眉,因为她不是白清儿,而是前大江联盟主江霸的遗孀郑淑明,自江霸死后大江联就由她打点。 这些人身份都不低,与钱独关更是有或深或浅的关系,聚在一起当然不是为了单纯的聊聊天,但是为什么会叫上自己? 这并非是朝歌一人的疑惑。 不过能坐在这里的都不会是什么蠢人,他们虽然好奇却没有人问出来。 钱独关介绍完,这才笑着对众人道:“我与诸位已有许久不曾见面,今日借着清儿生辰的机会和大家聚上一聚,又特意邀了几位朋友前来,一位是武尊高徒拓跋兄,另一位乃是顾姑娘。” 拓跋玉和朝歌分居左右首位,位置很是显眼,武尊毕玄威震天下,拓跋玉以毕玄之徒占了上位没有人不服气,但是顾朝歌是谁?她又有何德何能居于首位??诸人的目光一时都有些诡异,气氛也随之沉滞不已。襄阳城内的帮派还好,到底听到过一些风声,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目光不免暧昧起来。 小倩常年混迹于风月场,一看表情就知道他们心里想得有多龌龊,她秀目含冰,想说些什么却被朝歌抬手按下了,低头望了眼朝歌,面对各种或垂涎或轻蔑或窥探的眼神,那张清艳绝伦的脸上没有半点不悦,甚至还悠闲地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声音低不可闻。 “许久不见,城主风姿更甚往昔,可教小弟好生羡慕。”终于有人打破了宁静,一人对钱独关说道。 钱独关笑道:“哈哈,刘当家客气了,你的生意越做越大,想见上一面当真不易。我听说刘当家前些日子亲自从彭城运回了一批货,不知还剩下多少我全要了。自从江淮军占了竟陵,襄阳这边的货船难以通行,还是刘当家的本事大啊。” 一听这话刘当家喜上眉梢,连忙说:“城主若是想要,我明天就让人把货送来。” 谈成一笔交易,刘当家心情十分畅快:“我听闻清儿夫人才艺高绝,特意命人搜罗了一些字画为贺夫人芳辰。”拍拍手,几个属下捧着木匣鱼贯而入,他继续说,“这些都是在江都之乱中流散民间的内廷珍藏,我一介俗人不懂字画,未免明珠暗投,唯有清儿夫人方不致使这些宝物埋没啊。” 诸人咋舌不已,当年杨广驾幸江都可带了不少珍稀藏品,后来他为宇文化及所杀搅得江都大乱,不少宫人趁机携了东西逃出宫去,没想到这些散落在外的珍宝多数都落在了江南会的手里。 “刘当家这礼太重了,清儿定要出来亲自谢过当家才是。”钱独关转头向身后的下人吩咐,“快让人送到后院交给夫人。” 氛围重新变得热烈起来,其他人也各自呈上礼物,连朝歌也没例外,她送上的是一套古籍,相比刘当家的大手笔显得颇为寒酸,好在珠玉在前,让后来呈上的多数礼物都相形见绌,她这份被比的也不是很明显。 面对这样的礼物,钱独关十分捧场,“多谢顾姑娘费心,清儿若是知晓了定然很高兴。” 费心实在谈不上,这礼物是小尤选的,由小倩送出去,她从头到尾基本没沾手。 很快送完礼物,众人开始谈生意的谈生意,攀交情的攀交情,叙旧事的叙旧事,基本没人理会朝歌,除了拓跋玉,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朝歌的正对面,撞上她的视线便冲这边举了举茶杯。 没过一会下人进来通禀说白清儿在外求见,钱独关大为欣喜连忙叫人进来,其他人也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门口,传闻中,白清儿是个才名昭著的美人,可惜她一向深居简出,难得见外人。 白清儿带着两个婢女缓缓步入正厅,几乎所有在场的男人都屏住了呼吸。她一身鹅黄色的长裙,淡雅且庄重,黑发垂在肩后衬得她肤光胜雪,漂亮的脸庞上带着点令人心悸的诡艳。 余光扫见诸人的反应,小倩目光微微一闪,单纯以容貌论白清儿及不上朝歌,但是她却比朝歌更懂得吸引男人的目光,不管是那宛若与生俱来略带羞涩的动人神态,还是那隐隐泛着玉石光泽的白皙肌肤,都像是经过专门的训练一样。 “清儿见过诸位当家。”白清儿裣衽一礼,行止间大有风致。 “哪里哪里,清儿夫人客气了。”诸人几乎全站起身来向她还礼,钱独关更是满脸爱怜地上前扶起她,唯有朝歌郑淑明两名女子坐在位上岿然不动,两人目光对上了一瞬,旋即错开。看清了对方眼中闪过的一丝冷嘲,朝歌暗忖,不知郑淑明是否与白清儿有旧怨。 白清儿同他们寒暄过,又向江南会的刘当家道了谢。传闻中她甚少外出见客,今日面对这么多人也不胆怯,仪态得体,谈吐从容,倒显得十分长袖善舞。 “顾姑娘……素闻姑娘于书画独有见解,不知清儿是否有幸请姑娘指点一二呢?”她突然看向朝歌,盈盈秀目中一派恳切之意。 终于来了。 朝歌一改方才百无聊赖的神态,站起身凝眸望着白清儿,忽的莞尔:“乐意之至。”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疑惑的神色,同白清儿走出正厅,两人一路穿过亭台长廊向内院走去,不管前方引路的下人,还是后边跟着的小婢都很自觉地同两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连小倩也不例外。 “不知清儿夫人约我来有什么事?”朝歌总觉得今日钱独关也好白清儿也罢,行止处处透出诡异,便开门见山的问了。她已十分肯定,白清儿就是阴癸派的人。 白清儿似乎也很意外她会这么没有耐心地直接问出来,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缓缓说:“姑娘如此直爽,倒叫清儿有些不知所措了呢。” 朝歌不说话,她并不是惯于与人打太极的人,没必要自曝其短。 见对方没有反应,白清儿咬了咬唇,一派楚楚可怜之态,“清儿知道婠婠师姐对姑娘多有冒犯……” 岂料一听到婠婠这个名字,朝歌就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她,然后口吻略显暴躁地打断道:“你是婠婠的师妹?她现在在哪里?” 白清儿一怔,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婠婠师姐在哪里,自从竟陵之后我们就和师姐失去了联系。” “此言当真?”朝歌一脸怀疑。 “绝无虚言。”她断然答道,缓了缓又说:“可能姑娘对我阴癸派多有误解,此番清儿奉师尊之命约见姑娘也正是为了向姑娘赔罪道歉,重修旧好。” 朝歌冷冷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和阴癸派有什么旧好?” 白清儿满腹委屈,目中盈盈欲泣:“清儿是真心想要同顾姑娘交好。” 可惜朝歌根本没看她,自然也瞧不见这动人的神态,道:“清儿夫人有事就请直说,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第17章 暗算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小倩是习武之人,隐隐也能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她心中满是惊讶,因为这么简单粗暴的口吻完全不符合朝歌一贯的作风。从朝歌的行为举止可以看出,她受过极好的教养,举止优雅气质高华,是真正的世家子弟。这种人她在长安见得不少,他们哪怕面对再厌恶的人也能很好地收敛起情绪,神色自若地与之交谈,而白清儿与师父并无仇怨,师父为何会如此严苛的对待她?她隐约觉得朝歌这么做是别有用意,却又猜不透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姑娘,不知清儿在何时得罪了姑娘,才引得姑娘如此……”白清儿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用手捂住嘴,脸上满是伤心之色。 朝歌面色缓了缓,静默片刻,突然低声说:“抱歉。” “方才我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所以才有些失态,冒犯了夫人还请见谅。”她偏头凝视着白清儿,目光里带了十二分的歉意。 这算是什么?先倨后恭?不仅白清儿疑惑,连小倩也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朝歌在想些什么。 白清儿很快反应过来,“清儿还以为是自己言行不当才惹得姑娘厌弃,现在知道不是,心里好受多了。” “朝歌心中有愧,还望夫人宽恕。” “顾姑娘不必在意,清儿也能猜到姑娘为何会对我如此。”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婠婠师姐之前的确有些轻率了,姑娘不快是理所当然,只是她现在受了伤,连师尊也对……”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以手掩口,片刻之后,又转移话题道:“我听闻姑娘在书画上造诣不浅,不知是否有幸得到姑娘的指点?” “夫人过誉了,我只是略懂一二,万万不敢说造诣不浅。”朝歌一脸的受之有愧。 白清儿温柔一笑,“姑娘请,画室就快到了。” 两人一副言谈甚欢的样子,相携而去。小倩站在后边,有些呆滞。 这……变脸也没有这么快的吧? 朝歌的确不擅书画,不过她毕竟出身不凡,年幼时在三叔身边学习诗书,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书画不至于一窍不通,最起码她的眼光不错的,白清儿请她帮忙指点自己的几篇画作,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才说到第二幅就到了午饭时间,白清儿意犹未尽,便要留朝歌吃饭,她盛情相邀,朝歌也不便拒绝,客客气气地应下了。 白清儿十分高兴,连忙命人去给前院的钱独关送信,然后又要亲自下厨款待朝歌。眼见白清儿带着婢女去了厨房,小倩将画室里的其他婢女打发到门外,这才问她:“师父,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 朝歌悠然打量着室内四壁上悬挂的画作,问:“小倩,你不觉得白清儿对我的态度有点奇怪?” 小倩一怔,思索片刻,却没想通。 “她对我太客气,也太忍让了。魔门中人向来最是乖张桀骜,婠婠对我忌惮只因摸不清我的深浅,要说怕还真未必。如果她真是婠婠的师妹,那么在阴癸派的地位虽及不上婠婠却也不会太低,完全没有必要对我如此。” “师父的意思是?” “白清儿或许是奉了师命来与我接触,却未必是什么赔礼道歉,我猜,她是在试探我。” “试探?”小倩似乎有些明白了。 朝歌漫不经心地展开一幅画,“对,试探,她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有底气与她们对抗。” “那师父故作傲慢也是为了表示自己并不畏惧?” “不是。”出乎意料的是,朝歌摇了摇头,她看向小倩,问:“你注意到白清儿两次提起婠婠时说了什么吗?” 小倩皱眉回想白清儿两次提起婠婠的语气,前者轻描淡写,后者貌似失言。 “她在暗示我,暗示我对婠婠下手。因为婠婠和宗门失去联系,此时又受了伤,甚至还因处事不当失去了师父的欢心。白清儿对婠婠可不像表现出的那样尊敬,她甚至会去挑拨他人算计婠婠,可见魔门内部也是争斗重重。” “不会吧?那毕竟是她的同门师姐。”小倩和小纪小尤三人关系极好,是以不太能理解白清儿算计婠婠这件事。 朝歌摇了摇手指,一脸神秘,“你以为婠婠就没有防着她了吗?我敢肯定婠婠没有将我的事情全部告诉她,也许婠婠自己也在算计她。不然你以为白清儿为什么会说出婠婠受了伤这种话,婠婠究竟有没有受伤,只有她和我最清楚。” “怎么会?”小倩一脸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朝歌淡淡道,“连亲生姐妹都能自相残杀,更何况只是毫无血缘的同门师妹。” 小倩为她话中的冷意一惊,忍不住望向朝歌,只见她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在画上却又不像在看画,表情似嘲讽,又像是落寞。 “师父既然已经知道了白清儿的打算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她蹙眉,连忙问别的问题引开她的注意力。 “因为我只知道了白清儿的想法,却不知道钱独关想做什么。” “有什么不一样吗?白清儿是阴癸派的人,钱独关也一样。” 朝歌笑了笑,“连白清儿和婠婠之间都有矛盾,可见阴癸派里也并非铁板一块。钱独关身后站着阴癸派,而徐子陵告诉我江淮军背后的也是阴癸派。之前在前厅议事的时候,钱独关曾随口提起过江淮军,语气不像毫无防备,反而有些忌惮,我不相信钱独关在尝过权利的滋味后会毫无留恋地将襄阳拱手让出。” “师父是说钱独关可能会背叛阴癸派?” “背叛倒不至于,有自己的打算是肯定的,说不准,这群人就是被召来对付江淮军的。不知道白清儿是打算……”朝歌倏然停止,向小倩使了个眼色,她连忙凑过来。 片刻之后,门外隐约传来了白清儿的声音。“你们怎么都在外面?顾姑娘呢?” 白清儿推门而入时,见师徒二人对着一幅画轻声讨论,不由一笑:“顾姑娘请先移步用饭。” 两人如言放下画卷,随她走到一旁次间用饭。菜式不多,每一道都极尽精致,三人边吃饭边说些见闻趣事,气氛也算容融洽,白清儿分别为两人添了一碗汤,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道:“我方才听前院的人说,不知怎么搞得正厅的椅子突然散了大半,好几位当家没有防备摔了个正着,搞得城主极没有面子。” 小纪怔了怔,装作低头扒米饭,目光却在不由自主地飘向朝歌。只见她举箸夹了一筷菜肴,神色自若,“许是木工偷懒做的不牢固,又或者是年久失修,总是有个原因的,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散了架,你说是吧?” 白清儿舀汤的手顿了顿,含笑道:“姑娘说的没错。” 一顿饭吃完,白清儿没再提赏画的事,反而带朝歌去了茶室,小倩站在门口望着室内桌案上种类齐全的茶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白清儿真懂得投其所好。 “妾身听闻顾姑娘茶艺超高,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见。”这是见面后朝歌听得她说过的最顺耳的一句话。 对于自己这少有人捧场的爱好,朝歌一向很有热情,她径自走过去坐下,将茶具按照自己的习惯顺序摆好,衣袖略略挽起,开始烹茶。小倩不得不承认师父这一手实在漂亮,不管是滚杯、点水、分茶,一系列动作优雅,衔接流畅。看朝歌烹茶一直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当然,前提是别喝。 朝歌喜欢制茶,烹茶时又只肯用自己的茶,不知是为了养生还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她制茶时总喜欢往其中添加各种千奇百怪的药草,往往导致最终煮出茶水的味道如魔似幻,令尝者泪流。好在这里的茶是白清儿事先备好的,而不是朝歌自制的那些,小倩这才敢喝上几口。 三人饮茶谈天,从江湖见闻说到奇谈秘事,一下午就这样又消磨了过去,等朝歌走出茶室才发现天色已晚,她本想告辞,却被白清儿极力挽留。 第18章 又见 晚饭依旧由白清儿陪同,用完饭白清儿将两人送至西厢房,又吩咐下人好生侍候之后这才款款离去。朝歌站在窗台前目送白清儿远去,同时低声道:“小倩,我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 “我之前猜测钱独关召集这群人是为了对付杜伏威恐怕是错了。”朝歌抬手按在窗前的木格上,“如果真是对付杜伏威他恐怕不会召集这么多帮会,如今杜伏威声势正大,这些人里未必每个人都愿意向着钱独关,万一消息泄露被阴癸派得知,必然引来宗主对他的忌惮,钱独关身为一城之主,不可能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 “既然不是对付杜伏威,那又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地聚集众人呢?”小倩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我才要留下来查个清楚,我总觉得这件事即使不是争对我,也是与我有关。”朝歌眉头紧蹙,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情,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关键之处? 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她灵光一闪,终是想起了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她忘掉了一个人—— 拓跋玉,武尊毕玄之徒。 朝歌回头看向小倩,秀眸灼灼,“小倩,你对拓跋玉了解多少?” 虽然不解朝歌为何突然问起拓跋玉的事情,小倩仍然在努力回忆拓跋玉的背景,“我听说过他的名号,但是知道的不是很多,他是突厥武尊毕玄的徒弟,此番前来中原据说是奉了师命来追杀一个人。” “什么人?”她连忙追问。 “跋锋寒。”小倩笃定答道。 对于这个名字朝歌略有印象,虽然早已忘记了脸,她却还记得那个在家香楼凌厉一击杀死对手的异族人。拓跋玉既然奉了师命来中原,想必就不会为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耽误正事,此时朝歌已有七分把握,钱独关此次召集众人要对付的人中就有跋锋寒。 朝歌将自己的猜测一一说了,小倩听完,忍不住问:“师父说要对付的人中有跋锋寒,意思是他们要对付的不止跋锋寒一人?” “既然毕玄放心拓跋玉千里迢迢追杀跋锋寒,必定是因为他有那个能力。要对付他的话只需再添上一个襄汉派就绰绰有余,没必要像今日这般召集这么多帮派好手。那么除了跋锋寒还有谁?”朝歌喃喃道。 这个人武功必然不错,还与阴癸派有仇,等等……她的脸色突然变了,想起三天前告破的竟陵城,还有至今下落不明的寇仲和徐子陵。再一想离开竟陵那天徐子陵还特意追上自己询问了住处,她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原本有些散乱的思路瞬间串了起来,她与寇徐两人有交情,这一点婠婠是知晓的,寇仲和徐子陵一到襄阳必定会来找她,所以白清儿邀她过来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试探,而是想以她为饵将寇仲徐子陵引进城里。 怪不得白清儿这一整天一直陪着她,只为拖住自己不让她离开察觉到他们对寇仲徐子陵的围杀计划,怪不得钱独关从中午到晚上再没露过面,因为此时他不在府里,而是在城中主持大局。 连之前种种也变得有迹可循了,钱独关故意大张旗鼓的派人接她,为的是告诉寇仲和徐子陵她进了城。那寇仲和徐子陵到底有没有来襄阳,如果到了,经过这一天,他们两人是否还能活下去? “师父?你想到了什么?”小倩见她脸色阴晴不定,有些担忧地问。 “小倩,我们回去。”朝歌蓦然转身,刚走两步还没推开门,又陡然顿住,“不行,万一他们已经入城了怎么办?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钱独关。” “师父?”小倩越发不明所以。 “小倩,你还记得来之前小纪让你背下的那张城主府地图么?”朝歌飞快地问。 “记得。” “那好,带我去找钱独关,具体事情我路上再和你说。”她断然道。 “好。”小倩不多问,正欲开门,却被朝歌突然拉了回来,她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一旁的窗台,向小倩比出一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说话。 小倩会意,手里握紧了剑,道:“天色不早了,师父早点歇息吧?” 朝歌将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吹,却没有半点声音传来,过了一会窗外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低低的告饶声:“朝歌妹子,你下手轻点。” 朝歌一怔,这样不正经的称呼、油滑的腔调,难道是…… 一个人影飞快地从窗外爬了进来,小倩举剑神色戒备地盯着他,灯火清晰地映出了来人的轮廓,那是一个神色不羁的年轻男子,面上挂着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意,显得有几分玩世不恭。 来人一见小倩,愣了下,又笑嘻嘻说道:“朝歌妹子,你怎么又换了徒弟?要不是被你的音刃打中,我还真不敢确定屋里的人是你。” “这是纪倩,你是……寇仲?”朝歌迟疑着将手移开,她手上并没有任何兵刃,只有纤细的指尖上拈着一片青翠欲滴的树叶。 “对啊对啊。”他连忙点头,在窗台上敲了三下,另一个人也进来了,她眨了眨眼,“徐子陵?” 寇仲拍着来人的肩压低了声音笑,这时被她认为徐子陵的人也转过了头,高鼻深目,轮廓明显比汉人要深邃的多,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有些讪讪,“不好意思,你是……跋锋寒吧?” 跋锋寒向她点点头,“又见面了。” 这时又进来了第三个人,他望向朝歌,微微一笑,“顾姑娘。” “上次不是才改过口,怎么才半个月没见就生疏了?”寇仲攀着徐子陵的肩,嬉皮笑脸道。 听他这么说,朝歌点了点头,认真道,“子陵。” 徐子陵俊脸微红,“朝歌。” 跋锋寒扫了一眼徐子陵的表情,目光大有深意。小倩也在不停地上下打量他,她已听过小纪在独霸山庄的经历,看师父的表情未必像小纪说的那样对徐子陵有意,不过这个徐子陵嘛,很是可疑! “你们还好吗?”朝歌将叶片抵在唇边,吹了两声,霎时室内灯烛全灭,陷入一片黑暗。虽然她们在说话时就已将下人打发走了,还是小心为上,被人看见窗上所投的影子察觉出了端倪就比较麻烦了。 “好的不能再好。”寇仲大刀金马地在椅子上坐下,“老钱领了一群人来追杀我们,反被我们杀了个头破血流。” “真的么?”朝歌伸手一戳他的胳膊,见他一阵龇牙咧嘴便有些促狭地笑了笑。 “这是你刚刚打的,不算!”寇仲辩解,其后又问道,“对了,朝歌妹子你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以为你被老钱使了诡计软禁起来,正打算来解救你。” 小倩从外间搬了两把椅子回来,让跋锋寒和徐子陵坐下,她与朝歌则在床榻上坐好。 “我是被钱独关和白清儿诓来的,刚刚猜到他们要对付你,正想去找钱独关算账,没想到你们居然找到这里来了。”朝歌扬了扬眉梢,然后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番。 “他们没为难姑娘吧?”徐子陵问,寇仲和跋锋寒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他们不敢的,阴癸派暂时还没打算得罪我,倒是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如果没地方去不如在我家避一阵?”朝歌提议。 “我倒是很想,不过目前有点事情,要先北上洛阳。”寇仲一脸遗憾。 朝歌一时还没想起来,倒是小倩反应的快,脱口问:“为了和氏璧?” 寇仲哈哈一笑,“对,我们想去洛阳碰碰运气。” 朝歌目露讶色,“你们也要和氏璧?” 两人听见那个也字,不由对视一眼,徐子陵问:“朝歌也一样吗?” 她想了想,答道,“我还不确定,要看一眼才会决定要不要。” 跋锋寒一直都未说话,此时听朝歌说话的口吻,不由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第19章 交锋 寇仲和徐子陵瞅见了跋锋寒脸上的诧异,不由暗笑,实在是朝歌这么一副弱质女子的表现很具有欺骗性,当初他们一样以为朝歌在吹牛皮,结果在船上被她教训的毫无还手之力。 朝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中留给了别人说大话的印象,她在思索自己的需求和寇仲起了冲突要如何解决。按照小倩描述的大小,如果和氏璧真是灵石的话,即使只是下品其中贮藏的灵力也不会很少,至少足够让她伤势恢复上三分,这三分看起来少,一旦恢复过来,足够她在这个世界横行无忌,再也不用在意什么阴癸派襄阳城之类的。 “朝歌妹子既然要和氏璧不如跟我们一起?”寇仲满脸殷切的邀请。 “一起?”她微显愕然。 跋锋寒也诧然看向他,心中狐疑更甚,仅凭行止步伐判断,他相信朝歌身上并无半分内力,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能立足乱世,甚至得到了襄阳城主的尊敬,无非是凭借才貌技艺,就如同天下闻名的尚秀芳一般,而她有什么自信能取得天下至宝和氏璧? “对啊,既然目的都是和氏璧,不如一起。”寇仲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顺便还用手肘撞了撞徐子陵,冲他挤眉弄眼。 徐子陵毫不犹豫地一脚踩在他脚上,向朝歌摇了摇头,“朝歌别听仲少的,我们仇家太多,若是你和我们一起反而会耽误了行程,不如我们约好在洛阳再见就是。” “仇家太多?”朝歌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若有所思,又问:“都有哪些?” “这可多了。”寇仲被徐子陵一脚踩得不敢说话,此时听见朝歌问,连忙答道,“什么魔门妖女江淮军的老大杜老爹瓦岗军的头头李密还有他手下的美人军师。” 他只挑了一些出名的来说,脸上没什么担忧,反而有些得意洋洋,与这么多名震天下的高手为敌还能安然活到现在,他确有得意的资本。 魔门妖女是婠婠,杜老爹是杜伏威,那么李密是谁?朝歌很自然地问出了口。 “李密是瓦岗军的统帅,声势犹在杜伏威之上。”这次是跋锋寒回答的,他有些探询地望着朝歌,“顾姑娘没听过他?” “也许听过吧。”她有些含糊地回答,小纪可能跟她提过,可惜她对不相干的事情向来不上心。 “那么,美人军师是谁?”她接着问。 寇仲被呛住,他心知自己一时得意说漏了嘴,偷眼瞟瞟徐子陵,随后一脸的大义凛然,“是李密那家伙的手下,最是诡计多端的蛇蝎美人,我们这才为她取了这么一个诨号。” 跋锋寒眼中闪过了然笑意,小倩察言观色一向敏锐,看出他们的不对,目光在寇仲和徐子陵脸上一掠而过,似笑非笑。 一不小心被好兄弟出卖的徐子陵仍是淡然自若,他对沈落雁并无情意,当然问心无愧。黑暗对习武之人并没有太大影响,他清楚看到朝歌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对于这些事情她甚至不若小倩敏锐,或者是因为不在意所以不关心吧。 心中失望表面却不露分毫,他重新将话题拉回正途:“现在我们又得罪了钱独关,朝歌还住在襄阳,没必要为了我们在明面上同钱独关翻脸。” “这个问题不大,是他们算计我在先,我反击也属于正当防卫,就算没理由,为了朋友和他翻脸也不是什么大事。”朝歌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反而很有兴趣地追问他:“你们这次北上会遇到什么仇家吗?他们有多厉害?” “按照我和仲少一贯的运气来看,恐怕不会太顺当。”徐子陵苦笑。 “那就好。”朝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啊?”寇仲三人被她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小倩叹了一口气,有些明白朝歌的意思了,师父最近的确太无聊了些,想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做也无可厚非。 “我跟你们一起去洛阳,”朝歌断然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们随时都行。”寇仲喜出望外,也不管徐子陵,连忙回答道。 跋锋寒也没有意见,旅途中有这么一个神秘且赏心悦目的同伴并不是什么让人不快的事情;小倩自然听朝歌的话,于是四票对一票,朝歌同行之事已成定局。 之前说话时徐子陵心中就十分矛盾,既想与心仪的女子同行,又不想讲她牵扯进他们的恩怨,现在他反而放松下来,眉眼含笑,显得格外温文俊秀。 朝歌不解他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但总归是好事,便拍板定下时间,“那明天就走。” 第二天一大早,朝歌就带着小倩去向白清儿告辞,白清儿刚刚洗漱完毕,知道她们的来意不免有些惊讶,试探问道:“顾姑娘为何如此匆忙?” 朝歌冷冷扫了她一眼,“白清儿,你们打得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吗?” 白清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掩去了。 “你们最好祈求老天别让他们出什么事,否则我第一个找你算账,你以为阴癸派的人我不敢动么……”双手按在白清儿面前的桌上,朝歌微微俯身看她,眉目含冰,过分秀美的脸上带了几分锐意,竟呈现出与往日不同的凌厉气势来。白清儿脸色有些苍白,不知到底是为她话中冷肃的杀意,还是为她周身逼得人透不过气的威势。 “顾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竭力维持着一贯温婉娴雅的姿态,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几分颤意,这种威压她并不陌生,以前跟在师尊身边她也体验过类似的压力,可是没有一次比今日顾朝歌带来的震撼更深,她的气势比师尊更纯粹,更浩瀚,仿佛一柄锋利无匹的长剑,长锋所指之处,让人想要不由自主地战栗、臣服。 显然这种气场影响到的不止白清儿一个人,屋里的婢女早已承受不住,瘫倒在地瑟瑟发抖了,连小倩也不能避免的收到了波及。虽然身体受到压制,她精神却极好,灼灼眸光与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没有人比她对这种气势的认知更加深刻,这是剑意。 朝歌曾告诉过她,剑修一途,剑诀为形,剑意为骨,领悟了剑意的剑修和没领悟的可谓天壤之别。她以前并不懂,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误会?”朝歌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扬唇微笑,“想来清儿夫人也不会介意再多一些误会了。” “顾姑娘,清儿并不是那个意思。”白清儿脸色煞白,急切地站起来辩解。 可朝歌根本没留给她辩解的机会,说完那句话就拂袖而去,小倩看着白清儿面无血色,心中也有些快意,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追上朝歌。 师徒两人就这般走出了城主府,其间还有几个护卫上前阻拦,无一不是还没碰到朝歌衣角就全身发抖软倒在地,其他人吓得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来阻拦。 城主府外是襄阳最繁华的一条街,街上人流往来不息,两个容貌绝佳的女子走在街上多多少少会引起众人的瞩目,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她们,不是因为小倩手上的剑,而是朝歌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 “师父?”小倩小心翼翼地叫她。 “怎么了?”朝歌回头,眉眼是一贯的秀雅,甚至神色也与往常无异,此时看来却平白多了一股高不可攀的超脱。 “……没有。”她一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朝歌回头见她有些敬畏的神情,不由一怔,余光再一瞟旁人对自己退避三舍的样子,这才恍然,微微一笑,周身凝若实质的气势瞬间如云烟消散。 小倩蓦然松了一口气,这才敢说话:“师父,你走错路了。” 朝歌:“……” 她后退一步,让小倩在前面带路,自己跟在后边抱怨道:“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我这不是不敢嘛!师父你都不知道自己刚刚有多吓人。”小倩吐了吐舌头。 “魔门做派好像都是差不多的欺软怕硬,和她们打交道,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只能比谁的手段更高,底气更足。经过今天白清儿应该能安分守己一段时间了,这种人不会给你造成大麻烦,但时不时使些小绊子也挺烦。”朝歌油然感慨道,其实她应该庆幸白清儿的武功明显比婠婠逊色不少,她先将剑意外放,又在说话时用上了音幻的技巧,才压制住了白清儿。 她的音杀学得还是太差,若是学到了母亲的地步,又何必用这样投机取巧的法子。 第20章 刺杀 正当朝歌感慨自己与母亲的差距时,一辆马车自两人身边驶过,接着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突兀响起,“师父,小倩,快上车!” 马车上的少女冲她们伸出手来,朝歌抬头瞧见少女眉心的银色花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便轻轻松松的一跃落在辕上,小倩则是施施然握住她的手,紧跟着朝歌登上了马车。 待两人在车里坐定,小纪低声对车夫说了句什么,放下帘子对朝歌道:“师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我昨天还骂那群小子没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消息送进去了。” “消息?什么消息?”朝歌与小倩对视一眼,神色俱是疑惑。 小纪看出不对,追问:“师父难道不是因为得了消息才一大早气势汹汹地从城主府杀出来?” “不是,你要传什么消息给我们?”朝歌问。 小纪一见她们不知情,连忙解释说:“消息是从林厉那边传来的,他昨晚使人给我们传信,说师父近日有祸临头,让我们小心行事,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就去找他。” “他这么好心?”小倩十分怀疑。 朝歌一脸茫然,“林厉,那是谁?” “就是那天在林子外送信的人。”小倩随口解释了一句,依旧瞅着小纪指望她为自己解惑。 “我呸!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小纪一脸鄙夷,“说是帮忙,话里话外都在打师父的主意,还敢自称襄阳城第一高手,说什么对师父仰慕已久,如果他帮师父说话钱独关也要给他三分面子,我气得差点把人揍一顿撵出去,结果被小尤拦住了。” “我就知道。”小倩嗤笑,“你是没看到他那天在门口死死盯着师父瞅的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个老色鬼,下次让我遇到一定狠狠揍他一顿。”小纪十分愤慨,连侯希白这种风度武功皆属上乘的男人她都不太看得上,更何况是林厉。 看两人越说越偏,朝歌不由头疼地打断她们:“好了,先别说他了,小尤怎么说?” 小纪性子直爽,向来不会和人虚与委蛇,小尤既然拦下她,肯定是觉得这事可疑,打算仔细盘问一番。 “别提了,小尤套了他半天的话,结果什么也没打听出来。林厉口风太紧了,对底下人都没透半个字,白白浪费我们一晚上,小尤看实在没办法就让我给师父带话提个醒,我连忙找了人去传信,后来看没动静,干脆自己跑过来了。”小纪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又问朝歌:“师父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开始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按照小纪对朝歌的了解,如果不是有什么事,向来晚睡晚起的她才不会一大早就从城主府里跑出来。 “我们被钱独关和白清儿算计了,他们想对付寇仲和徐子陵,打算用师父引两人过来。不过寇仲和徐子陵的运气太好,不仅在城外误打误撞救了跋锋寒,反坑了钱独关一把,又从跋锋寒口中得知了阴癸派的计划,三个人连夜潜伏进城主府打算救师父,然后就遇到了我们。”小倩替朝歌回答了事情的始末。 “怪不得昨天钱独关有好几批人出城,原来是为了对付跋锋寒。”小纪恍然,“这么说,寇大哥和徐大哥他们也来襄阳了?” 朝歌点头:“嗯,昨晚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我答应跟他们一起去洛阳找和氏璧。” 听她这么一说,小纪的表情变得又是惊讶又是古怪,吞吐问道:“师父……打算一个人跟他们一起?” “嗯?有什么问题么?”朝歌反问。 “还是带个人吧,这……不太方便啊……”小纪支吾半晌,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朝歌认真解释道:“洛阳城里高手重多,不管带你们哪个我都不太放心,干脆还是不带了。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就算我不认路不是还有他们在吗?实在不行,我会用传讯术在他们身上留下供我辨认的标记,只要记住了人就不用担心了。” 小纪:“……”为什么她觉得更担心了,虽然对寇仲和徐子陵很有好感,但是师父就这么被两人拐走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倩,却只得到对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她心中郁卒不已,又不好跟朝歌直说你要小心他们可能对你别有图谋,不过这图谋与利益无关,意在感情。 这时,一直悠悠行驶的马车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小纪连忙挑开帘子向外看,却骇然发现车夫倒在辕上,喉间插着一枚细小的暗器,已然气绝身亡。小纪大惊之下正要出去查看,被朝歌阻止了,这一枚暗器来得又快又准,若是小纪未必能毫发无伤地躲过下一枚。 没有车夫的驱使,马车又行出一段距离,终于彻底停了下来,朝歌示意小纪小尤在车里躲好,将放在马车最里面的琴匣打开,抱着琴走到车外,小尤最为心细,觉得情况有异常就让小纪带了琴过来交给朝歌,以防万一。 化音宫的音杀之术讲究以音为杀,各种声音都能凝为实质,不过,其威力的大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发声之物,音修大多使用乐器作为武器,乐器音色明亮,凝成的音刃会更加锋利,反之,乐器哑噪,那么音刃会因为杂音变得散乱迟缓。这也是母亲不允朝歌使用名琴的原因之一,害怕她太过依赖乐器的加成,到最后反而有碍自身的修行。 “不知来者何人,能否出来与我一面?”朝歌环顾四周,清声道。她说话的音调不高却传出很远,几乎在发声的瞬间,她指尖飞快地在琴弦上勾挑几下,音缠在声音的掩饰下如水波一般悄然向四方散去。 试探之后,敏锐察觉到百米开外的灌木丛里一阵摇晃,朝歌毫不犹豫,指尖一挑,乐声便起。 这一曲她弹得很慢,全然不似那日在竟陵城外对阵骑兵时的铿然声势,琴声幽然缠绵,一顾三回,仿佛道不尽的别意沉沉积在心头,越听越让人觉得心中怆然,泪水涟涟。 小倩和小纪离得虽然近,但因为朝歌的攻势全集中在灌木丛里,只是受到琴音波及,泪流不止,并不妨碍正常行动。 灌木丛中潜伏的刺客却不会像她们一样轻松,他只觉得万般情绪随着琴音涌进了脑中,此时百感交集,满胸悲鸣不平之意。纵使他心智坚忍远胜常人,也在听到琴音的一瞬潸然泪下。 习武之人最讲究心境空明,此时他为琴音所惑,一边分心抵抗琴曲的干扰,一边面对周身绵密的攻势,处境已是危险至极。这莫测攻势带来的威胁并不逊于琴音对他心智的干扰,无形无迹,暗藏杀机,有的凌厉无匹,有的却韧如风絮,只是威力稍显不足,不然他早已横尸当场。 即便他用尽全力,在这接连不断的攻击下,也是伤痕累累,音刃划过痕迹有深有浅,并不致命,鲜血透过衣衫将他半个身子都染得嫣红。之所以没有立刻取他的性命,非是朝歌不愿,而是她不能。 她已用尽全力,可惜距离过远,以她控制音刃的圆融手法也显得有些吃力,音刃音缠经过几十尺的距离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削弱,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直接下杀手,而是打算将其慢慢围杀。 朝歌在逐步靠近,潜伏者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若再不离开,恐怕就永远没办法离去了。他毕竟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哪怕被思维能力因情绪干扰被限制了很多,他还是从朝歌进攻的节奏中寻到了喘息的机会。 手中不知何时滑下一把匕首,他毫不犹豫地将短匕刺入大腿,剧痛让被琴音迷惑的大脑顿时一清,潜行者强行忍住伤势牵动的剧痛,纵身提气向更远处的树林里遁去。 朝歌指尖勾住第七弦,铮铮铮接连几声紧随而去,琴音急促,叠在一起显得分外尖啸刺耳。那人却头也不回,只全力向远处掠出,终于在他凌空半尺之时被音刃击中,朝歌远远望着,长而锋利的音刃分别从三个方向击在他肩背上,这是他闪避不得生生用背脊抵挡的结果。 一击即中,血流如注。 只听一声闷哼,他竟是借着音刃击中的推力,向前纵跃了一大步。 追不上了。朝歌判断了一下距离,心中再一次叹息,除非冒着牵动伤势的危险用其他手法,不然以她音杀的水准对上此间的武者,虽然未必会输,但对方若要离开她也奈何不得。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人被她全力而为的音刃重伤,没有一两个月的功夫恐怕也好不了。 第21章 李密 虽然刺客已经逃走,出于谨慎朝歌仍然用音缠探查了一下周围,确定真的没有其他人潜伏之后,这才抱着琴回到马车旁。 “好了,出来吧。” “可惜让他逃掉了。”小纪语气里不无遗憾,虽然她们被朝歌责令乖乖躲在车里,却一直在注意她和那刺客交锋的过程。 “来人太老练,一直远远缀在附近,如果再近一些,师父应该能将他制伏,也不知道是谁派他来的?”小倩有些疑惑。 “会不会白清儿?毕竟师父才教训过她,是否她怀恨在心?”小纪问。 朝歌摇了摇头,“不是她,魔门中人虽然乖张反复,却最是爱惜自己的性命,白清儿不会蠢到在被我威胁后还要派刺客来杀我。何况这个刺客的身手连婠婠都及不上,白清儿是知道婠婠在我手中吃过亏的。” 小纪奇道:“总不会是钱独关吧?” “不是,钱独关为人精明稳重,连对付寇仲和徐子陵都要纠结一批人马确保万无一失,断然没有理由只派出一个刺客来杀师父。”这次回答的是小倩。 “那不是他们还会有谁?除了阴癸派师父好像没得罪过其他人啊!”小纪不解。 朝歌沉吟片刻,才说:“林厉说的祸事会不会就是这个?” 两人倏然一惊。 “来人身手虽然比不上婠婠,却也不是寻常高手,能指使这样的人说明背后主事的身份也不会太低。不管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肯定有人在襄阳策划,而近来因为江淮军的关系,襄阳城里戒备森严,钱独关不会毫无察觉。”她缓缓分析道,“钱独关和白清儿都不会动手,不代表他们会阻止别人,甚至,我觉得他们应该很乐意从中穿针引线才对。” “所以钱独关的心腹林厉才会得到风声,而林厉对师父心怀不轨,又将消息透给了我们,一半为了示好一半为了胁迫师父就范?”小倩有些明白了。 “没错,所以这事即使不是受钱独关的指使,也和他脱不了关系。”朝歌目光落在车夫僵直冰冷的尸体上,面色沉郁。小纪和小倩注意到她视线所向,表情也是一黯,她们并非是没有经历的单纯少女,当年江都之乱她们逃亡而出,沿途所见的死人多不胜数,对于生死早已有些麻木。 只是这种牵连无辜的感觉并不好受。 “师父,他的后事我来处理,先让小倩带你回去,小尤还在等你们呢。”小纪低声说。 朝歌略作迟疑便同意了她的提议,指了指她的眉心,提醒道:“遇事千万别逞强。” “我知道了。”小纪拍了拍身侧的长剑,朗朗一笑,将车夫的尸体搬进车里,跳上车辕驾车走了。 朝歌和小倩回去时,小尤正在坐立不安地向外张望,瞧见两人平安归来,她这才蓦然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前,“师父,小倩,你们回来了。” 三人就近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朝歌见她面色不好,遂问:“怎么了?” “师父,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瓦岗军的李密秘密到了襄阳。”小尤低声说,神情不掩担忧。 “李密?”朝歌目光一闪,她们前脚遇袭,后脚小尤就说李密来了襄阳,这个时机会不会太巧了? 小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偏头看她,目含疑色。 小尤却是误会朝歌不知道李密是谁,介绍说:“李密是瓦岗军的首领,现在据有荥阳之地,声势不凡,是天下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李密是不是和寇仲徐子陵有仇?”朝歌问,她好像记得寇仲说过李密是他们的敌人。 “师父你怎么知道?李密很早就颁下蒲山公令,誓要取他们两人首级。”小尤惊讶道。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小倩看向朝歌,“李密必然是知道寇仲和徐子陵在襄阳,又从钱独关那边得知师父与他们的关系,所以才派了人来,打的是和钱独关一样的主意。” “派人?打的和钱独关一样的主意是什么主意?”小尤越发不解。 “等等让小倩跟你解释。”朝歌继续问她,“李密的消息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是白清儿。” “果然是她。”朝歌并不惊讶,反而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感觉。江淮军横兵竟陵,李密此时前来襄阳的目的并不难猜,无非是意图说服钱独关,打算兵不血刃地夺取襄阳,钱独关虽然受制于阴癸派,但未必没生出别的心思。 白清儿使人传讯给她,既有示好的意思,也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借刀杀人之计。 “我怎么觉得,每次遇到他们都没什么好事?”朝歌喃喃道。她记得第一次遇上寇仲徐子陵就赶上了江都之乱,再次见面时她阴差阳错地得罪了钱独关和阴癸派,上次在竟陵她牵动了旧伤,回了襄阳被钱独关算计,现在又惹上了李密。 小倩正在给小尤讲这一日的经历,听见朝歌的话忍不住轻笑,“我看师父很是自得其乐嘛。” 虽然前些日子过得实在太无聊,也不代表她喜欢招惹这么多麻烦,适量的麻烦可以调剂一下生活的乐趣,但麻烦太多是会招人烦的。朝歌瞪她一眼,起身进了屋里,过一会她手上提了一大串东西,叮叮当当地走出来。 “师父你这是要做什么?”小倩一脸古怪地望着她手中的东西,如果她没记错,这些好像是一年前师父突发奇想让她们收集的各种铃铛,今天怎么突然把这个找出来了? “变个小把戏,你们要不要跟来看?”朝歌冲她们眨了眨眼。 小倩和小尤连忙跟上她,朝歌也不说自己要做什么,先是沿着桃林转了一圈,然后开始走走停停,不断将手上叮铃作响的铃铛系在桃花枝上,一阵风吹过,或近或远的清脆声响绵延一片,叮叮咚咚,分外悦耳动听。 “师父这是要做什么?”小倩低声问。 小尤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她和朝歌相处的时间更久一些,对朝歌的了解却未必比小倩更多,虽然朝歌并未刻意掩饰过自己的来历。 两人跟着她在偌大的桃林里徘徊了良久,终于见她将最后一串铃铛系到了树上。 小倩忍不住问:“这就好了?师父要变什么把戏?” “还没好。”朝歌摇指,神神秘秘地说完又往里走,重新回到了小院的树下。 大树主干修长挺拔,树冠枝叶繁茂,朝歌从袖袋里提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摇铃,铃身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制成,通体晶莹剔透,铃内却无舌,这分明是一个不会发声的哑铃。 朝歌抬手将摇铃牢牢系在了离自己最近的枝干,弹指推开了它。 “它叫听风铃。” 听风铃是一件灵器,是她在跨越面位遭遇混沌风火后硕果仅存的一件灵器。这倒不是因为听风铃的品质出众,恰恰相反,实在是它太不起眼了,所以才得以保全。 她有时常常想,为什么在她跨越空间裂缝的一瞬刚好出现了混沌风火,为什么又会在同一地点如此巧合的伴生有极地弱水,她死里逃生来到另一个世界,却失去了所有不属于此世的东西。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道掌控一切。 摇铃来回摇晃,铃声宛如少女的盈盈笑语,轻快悦耳。小倩和小尤无不张大了眼,这情形真是无比诡异,明明没有铃舌铃铛竟然还能发出声响。 “好了。”朝歌拍了拍手,对小尤吩咐道,“帮我拿纸笔出来,我把出阵之法画出来给你们。” “出阵?”两人异口同声道。 “嗯,为了防止被人无缘无故地打扰,我随手布了个音阵出来。威力不强,主要以困为主。”朝歌说。 第22章 北上 “出阵?”两人异口同声道。 “嗯,为了防止被人无缘无故地打扰,我随手布了个音阵出来。威力不强,主要以困为主。”朝歌解释。 “就靠刚才挂出去的那些铃铛?”小倩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出去试试看。”朝歌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一来她们都不懂音杀解释了也没用,二来这是她第一次摆音阵,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给她实验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倩将信将疑,真的出去试了。她还是不相信就凭几个铃铛就能把人困住的。 小尤没去,依言从屋里的书桌上拿了纸笔给她。 过了半个时辰,朝歌已在悠悠闲闲地抄第四张拓本了,小倩还未回来。面对小尤担忧不已的神情,朝歌笑了笑,好整以暇地冲她挥了挥手,“你去把小倩找回来吧,记得认真看图。” “是。”小尤向她一礼,朝桃林走去,没过多久便带回来了三个人。 朝歌听到多余的脚步声不由一怔,还没抬头瞧来人就听小尤说道,“师父,跋锋寒来访。” 她见只有跋锋寒一人前来,不由面露诧色,“他们人呢?” 跋锋寒目光奇异的凝着她看了片刻,摇头沉声道:“他们来不了了,所以托我来跟顾姑娘道一声歉。” “出了什么事?”朝歌蹙眉。 跋锋寒道:“昨晚我们从城主府出来后一直躲在城外的山林里,正打算来找姑娘,不想刚在城外露面就被人盯上了,寇兄认出是李密的人,便让我先行前来跟姑娘解释缘由。李密派来追杀他们的是长白双傻,这两人虽然秉性骄横狂妄,却有点真本事,长兄符真又是有名的擅长追踪的高手,寇兄徐兄自顾尚且不暇,只得沿着水路而行,伺机寻找脱身之法,怕是同姑娘一起去洛阳了。” “长白双傻是什么名号?”朝歌问。 “应该是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两兄弟吧。”小纪小声说,“他们是知世郎王薄的师弟,在关外还挺有名的,没想到居然投靠了李密。” 跋锋寒回答道:“就是他们,我与寇仲相处了几日,不自觉用了从他处学到了诨号,却忘了他们本来的名号应是双凶才对。” “既然如此,跋兄接下来又有何打算?”朝歌继续问。 跋锋寒微笑道:“我与寇兄早有前言,给姑娘送完口信就去找他们会合,也好试试这长白双凶到底本事如何。” 长白双凶威名赫赫,他却似浑不在意,意态豪迈,可见其人自负。 “那就请跋兄转告寇仲洛阳再见。”如此朝歌也没有挽留,将刚刚抄好的一卷拓本递给跋锋寒, “我不喜外人过多打扰,所以在桃林外布下了大阵,这是过阵之法,跋兄他日前来可循图上所示之法入内。” 跋锋寒双眼闪过惊讶之色,忽然沉声问:“顾姑娘就不怕跋锋寒心怀不轨?” “若是你心怀不轨寇仲就不会让你帮忙传信了,何况,我这里没有能让人图谋的东西,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朝歌嫣然一笑。 “多谢姑娘信任,跋锋寒必不负所托,告辞了。”跋锋寒朗然大笑,向她一礼之后便大步离去。 直到跋锋寒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朝歌才幽幽道:“我猜他们这一路一定会很有意思。” 语气很是怅然若失。 三人:“……” 过了一会,小纪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提议道。“师父,既然你不能跟他们一起,不如带上我们三个去洛阳如何?” “不,只要一个人带路就好,同行人越多到了洛阳目标就越大,我们是去夺宝,又不是去游玩,带这么多人干什么?”朝歌断然拒绝了她的意见,如果真想把她们三个全带上,她又何必费力弄个音阵出来,音阵摆明了是保护她们三人的。 小纪听她这么说,可谓喜出望外。“我!我!我!带路当然是要我了,小尤和小倩谁能比我更了解周围的风物地形?” 小倩和小尤望了一眼彼此,没有反驳,因为小纪说得是实话,要论消息灵通对各地的了解,她们还真比不上小纪。不过…… 小倩提醒她:“你也没去过洛阳吧,从旁人口中得来的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若是真论起来,大家恐怕也是半斤八两。” 小纪怒目而向,“小倩你不是还要报仇吗?不赶快回长安跑去洛阳干什么?” “我上次刺杀未成功,仇人到现在都还是惊弓之鸟,戒备森严,根本无从下手。我刚好趁这个机会同师父去洛阳见见世面。”小倩懒洋洋地回答。 小尤向来温和,很少主动争些什么,见两人为洛阳之行起了争执干脆举手放弃,“师父我还是留在襄阳看家吧。” 朝歌点点头,“我这些天就走,你帮我准备一下行李。” 说完,她又抬手示意小倩和小纪安静下来,这才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还是小纪跟我去吧。” “太好了。”小纪连声欢呼。小倩虽有些不甘,却也没说什么。 朝歌之所以选择小纪,纯粹是为了安全起见,因为和氏璧的缘故,洛阳城里可谓高手如云,修习凝水诀的小纪要比小倩更能自保。 许是因为被寇仲徐子陵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密再没找过她们的麻烦,连钱独关也偃息旗鼓,朝歌虽然对这两方都没什么好感,可一想到未来一段时间自己不在襄阳,小尤和小倩势单力孤,且在钱独关的势力之内,也只得先行按捺下这口气。 她打算外出的消息没有宣扬出去,却也没有刻意保密,有心人很容易从小尤的举动中探知一二,而襄阳城里对她关注密切的有心人很有几位,白清儿就是其一。 白清儿得知朝歌目的地是洛阳,瞬间就明白了她此次外出所为何事,然后非常体贴地使人送来了一些旅途用物和消息,消息是关于和氏璧宁道奇和师妃暄的。 阴癸派和慈航静斋是天生的敌手,相信白清儿很乐意见到自己去给师妃暄找不痛快。 面对这样的又一个阳谋,朝歌也很不痛快,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和氏璧是灵石,虽然帮着阴癸派打击了慈航静斋,但她吸收了其中蕴藏的灵力想回头找白清儿婠婠等人的麻烦可谓易如反掌,如果不是,她没有必要成为阴癸派所借的那把刀。 这般思索之后,她终于释怀。 备好了行李,行程由小纪拟定,两人终于在五日后清晨从襄阳码头离开,现在兵荒马乱,陆路要比水路危险的多,两人也并未专门雇佣船只,而是通过中人搭乘附近行商的船只,这些商人常年行走在外,于各处势力都有关系往来,行程要比一般客船顺畅的多。 像她们这样搭乘行商船只的旅客并不在少数,朝歌重新戴上面纱扮成大家闺秀,小纪则是一身干练的武士服,剑不离手。对外宣称,朝歌是家道中落远去寻亲的文弱少女,而小纪受命保护她的侠士。 小纪年纪尚小,开始还有人不把她当一回事,后来吃了几次教训,众人才意识到她手中的剑并非是徒做摆设。乱世强者为尊,因为小纪的缘故,连带着朝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得到了不少尊敬。 行了两三日,船在汉南码头泊岸卸货,小纪和朝歌又在船主人的介绍下转乘另一艘。商人向来心思活泛,船主人见小纪如此年幼便身手不俗,还以为她是行走在外的名门子弟,早已起了结交之意,见小纪有求于己,自然十分用心,特意介绍了与自己交好的行商。 后者许是得过前面一人的叮嘱,对朝歌小纪两人有求必应,殷勤备至。相比上次远赴竟陵的经历,这一趟当真顺畅无比,如果一定要挑刺的话,无非是商船为了□□,本就行驶的不快,途中泊岸又要交际打点,更是拖缓了行程。 在船上诸人看来,朝歌与小纪也是有些怪癖的,比如每日清晨都喜欢坐在最高处发呆的小纪,身后负琴却从未见她弹过的朝歌。 商船抵达襄城,在戒备森严的码头稍作休整,襄城是汝水一系的大城,也是北上洛阳的必经之地,许是因为瓦岗军重兵逼迫的缘故,襄城码头戒备森严,连带着商船也被上上下下搜查了好几遍。 若不是这艘船的东家与襄城守将有些渊源,恐怕会被直接扣下。部分乘客从船上下去,后又登上了更多的人,与之前的龙蛇混杂不同,这次一眼能看出来人各个体型彪悍,手持兵刃,多是江湖中人,偶尔吃饭时还能听到他们小声议论和氏璧。 想来不管有没有那个实力,多数人都想去洛阳碰碰运气。 第23章 名都 终于抵达洛阳,师徒两人不由欢欣鼓舞,长达一月的水上漂泊,其中滋味并不好受。 习惯了船只的摇摆不定,踏上码头平稳的地面时,小纪反而有些不适应。行程中两人因为不想节外生枝,皆是深居简出,朝歌怕小纪耐不住便传了她吐纳之法,让她每日练习,固本培元。 青阳吐纳之法有聚灵吐浊之用,此间虽然灵气稀薄,可在小纪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还是有极少量的灵气化入她体内,量虽少,效果却极其显著,小纪自觉提气运功比起往日都要轻盈不少,使起剑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朝歌也没有闲着,这一个月里她一直在静心调息,修养伤势。她清楚自己音杀的水准,如果和氏璧真是灵石,夺取和氏璧必要动用灵力,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然而,不知为何,在踏上洛阳的那一瞬,她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这一丝异样稍纵即逝,朝歌却丝毫不敢大意,这是她第二次有这种感觉,第一次是母亲与昆仑宗主约战,最终却败于他手的那晚,当时母亲音杀已然大成,与秦宿胜负不过五五之数。 修者修习天道,境界越高,窥见天道也越多,天意与人相感相应,在某个瞬间感觉到天道示意对于修者而言并非罕事。可惜天道过分虚无飘渺,感应到底是好是坏,是大是小,谁也说不准。 “师父,怎么了?”小纪见朝歌愣在原地,疑惑地回头看她。 “没什么,就是有些奇怪的感觉。”朝歌强行压下脑中纷杂闪烁的念头,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 小纪笑道,“自从习惯了船上的摇摇晃晃,突然踏上平地,我也觉得有些不习惯呢。” 朝歌心知她会错了意,却不打算解释。 洛阳不愧是隋时都城,气势宏伟远胜其他小城。襄阳也算是汉水一系的重镇,比起洛阳仍然逊色太多。两人走出码头,就见一条宽达百步的长街横贯眼前,街上人流穿行,车马如龙,街旁遍植树木,景色如画。 小纪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洛阳地图,指点比对了好一阵,才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然后指着地图对朝歌道:“师父,你看我们现在在这里,要沿着这条路向这走,然后拐弯再……” “不用跟我说了,你决定就是。”朝歌最不耐烦认路,连忙挥手示意她自己决定。 小纪偷笑,面上却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师父也该学一学认地图。” 朝歌瞟了一眼那张画满条条杠杠,简陋至极的纸张,对其是否能称为地图不置可否。 她们在洛阳人生地不熟,没有人脉,只能宿于客栈。等两人安顿下来,洗去风尘,换上干净的衣衫,已是华灯初上。两人都是第一次到洛阳,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城南是商业区,入了夜更是热闹非凡,其间还有不少人身穿奇装异服,显然是来自西域的商旅。这般繁华升平之景,往往会让人忘掉了天下仍然战火连绵,百姓生灵涂炭,更想不到此刻洛阳正处境危急,内外交困,成为人人角力的中心。 月光如水,静静笼罩着这座千年古都。洛水粼粼,宛如一条极其宽阔的银色长带将一座城一分为二。 “洛阳以南北为中轴,由洛水横贯全城,将其分为南北两区,以四座大桥接连,城里洛水又与其他水系勾连,使城里河道萦绕,予人以江南水乡之感。”小纪还在显摆她新学来的东西。 朝歌低头望着往来穿梭井然有序的船只,摇了摇头,“洛阳是王者之都,远非江南水乡可比。” 小纪赞同的点点头,突然指着一座横跨洛水的桥说道,“师父,那是天津桥。我听客栈的伙计说,天津晓月可是洛阳八景之首。” 说完连忙拉着她朝桥上走去,明月高悬,夜凉如水,两人站在桥上纵览洛水行舟,岸旁垂柳,屋舍俨然,果然另有一番情致。 天津桥是那天跋锋寒走时约好的传讯之地,也不知寇仲和徐子陵有没有抵达洛阳。朝歌一路向下走,数到第六根桥柱,在石柱侧面看见了一个浅浅的“徐”字,她微微一笑,伸手拔下发钗,在徐子陵留下的印记旁写下一个“顾”。 联络完毕,朝歌很好心情地转过身:“小纪,我们回去吧。” 清冷悦耳的声音引得旁边几人忍不住回头看,虽然用轻纱掩住了容貌,却不难看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这时,一个面有刀疤的高大男人穿过人群,来到朝歌面前,凭借过分挺拔的身高俯视着只及自己肩的少女。 她的眼睛极美,像潋滟的湖水,像剔透的玉石,像一切美好的东西,看得他有一瞬的失神。 小纪已然注意到来人,警惕的上前一步,执剑的手挡在他面前,冷冷问,“你想做什么?” 对方回过神,低声道:“小纪,我是徐子陵,现在只是戴上了面具。” 听着这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小纪不由睁大了眼,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确实是徐子陵后,便兴奋道:“徐大哥,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我们来洛阳的第一天就遇上你了。” 徐子陵眼睫微敛,半晌才轻轻说:“对啊,真巧。” 得知这个人是徐子陵,朝歌也有点惊讶,抬头端详着他这张脸,忽然莞尔一笑,“你这个样子虽然不好看,却挺好记的,下次见面我说不准能认出你来。” “可见生得丑还是有好处的,能让向来不识人的顾姑娘记住徐子陵,也算是这张面具的功劳了。”徐子陵也笑,话里难得带了点调侃的意味,显然心情不错。他这张脸明明丑陋无比,笑起来时眉宇却透出一股从容自若的淡泊之意。 朝歌掠了掠被风吹乱的鬓发,指着石柱上的两个字,说:“我刚刚留下记号就遇上了你,看来是用不上了。” 代表他的“徐”和代表朝歌的“顾”,两字并排而立,他眸中流露出温柔笑意,慢慢将目光转到了朝歌身上。朝歌不解地眨了眨眼,随后恍然,伸手就要抹去这两道刻痕。 “等等。”徐子陵见她的动作,一惊之下,竟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朝歌略显疑惑地望向他,徐子陵被她清澈的眼波看得窘迫不已,他不太自然地将目光下移,等注意到自己右手的动作之后,脸上更是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隔着衣袖,朝歌感觉徐子陵掌心的温度一下子变得灼热无比。 好在他有面具遮掩,不至于被人看出端倪。徐子陵连忙松开手,他几乎不敢看朝歌的表情,低头说:“仲少还没来,我们在路上走散了。” “既然如此,就先留着吧。”朝歌点点头,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反而是小纪旁观者清,眼睛滴溜溜的在两人之间打转。 桥上人流涌动,不是说话的地方,朝歌便问他:“你住在哪里?要不要随我们先回客栈?” “好。”徐子陵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点了点头。 三人走下天津桥,沿着原路返回,小纪很识趣地在前方带路,徐子陵则和朝歌并排走在后面,此时他已扯下面具,塞进了怀里,露出温和俊秀的容貌。 “你们这一路上还好吗?”徐子陵先问。 “我们走得很顺畅啊,几乎没遇到什么难事,你们呢?”朝歌反问。 “不太好。”他低声说,见朝歌眼中浮现关切之色,又补充道:“我们费了很大的气力才甩开长白双凶,抵达襄城后在城里遇到了婠婠和边不负,联手击退了他们,李密的手下又追了上来,好在最终我和跋兄还是安然抵达了洛阳。” “你们的运气果然不太好,不过……”她顿了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看得出来经过这么一个月的时间,你又有了十足的长进,连我也有些惊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你们不知不觉地追上了。” “我和仲少好像一直是在这种不断被人追杀的过程中进行突破,也算是因祸得福。”徐子陵苦笑道。 “对了,寇仲他们没有事情吧?” 徐子陵说:“跋兄去见东溟公主单婉晶了,仲少还在偃师帮王世充。” “他在偃师帮王世充?”朝歌微有疑惑,“你刚刚不是说与他失散了吗?” “我……”徐子陵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色,方才慌乱之下他只得编了句谎话阻止朝歌,谁想现在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不过他反应也是极快,连忙道,“我们分开之前他说要去偃师帮王世充,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这样啊!”朝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徐子陵有些紧张,生怕被察觉出端倪,他并非善于说谎的人。 “寇仲是不是意在天下?” 他一怔,见朝歌双眉微蹙,神情严肃地问。暗自舒出一口气,徐子陵心情放松的同时也微有失落,他似乎既盼着朝歌没有觉察,又期待她能拆穿谎言,自己修习长生诀以来,心境已趋于平和淡泊,唯独在遇上朝歌时总有患得患失之感。 情之一字,奈之何如? 第24章 秦王 他敛起情绪,点点头:“仲少确有此意。” 朝歌见他说这话时面上似有为难之意,便问:“子陵似乎并不赞同?” “我没有什么赞同或是不赞同,只是觉得有些迷茫。”他轻吁一口气,抬眸望天,感慨道:“仲少的实力我再清楚不过,他谋略出众,且手段圆滑,天生就具有领袖的气量,只要假以时日,我并不怀疑他会将李密杜伏威等人都比下去。可是……” 朝歌眸露专注之色。 “自从修炼长生诀以来,我觉得很多东西都已不是那么重要,只想像闲云野鹤一般游遍天下,又或许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专心钻研武道,试试最终能攀上什么境界。对于仲少想争天下这件事,我十分矛盾,不知道应不应该帮他。”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吐露心中的挣扎,他性格闲散,强迫自己去帮寇仲争权夺利必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是若让他丢下寇仲不管,也是不可能的。 朝歌沉默了片刻,突然低声说:“我从以前就很苦恼,因为我一心想修习剑道,母亲却将我作为青阳的继承人来培养。有的时候,我甚至想过一走了之,就这样抛下母亲,抛下青阳,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修炼个几十年再出现好了。” 徐子陵看向她,只见月光静静投下,她长长的睫毛微敛,拢出一片温柔的阴影。明明街上还有些嘈杂,他却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朝歌的每一个字,分辨出其中每一丝微弱情绪。 “而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十岁那年我悄悄离开了青阳,找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专心修炼剑术。”她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开始一段时间里,我进境极快,可是,时间越久就越感不安,到了最后我甚至没有办法入定,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出母亲、青阳、许许多多熟悉的东西。” “所以,我最终还是回到了青阳。回去后,我一直强迫自己去适应这个身份,努力的记人,学习处理门内事务,旁听战将们的研讨,和其他门派交流联络。不管哪一件于我而言都非常艰难,因为我的天赋好像全用在了剑修上,对于除此之外的事情总是比常人迟钝太多。几个月后,我身心俱疲,几乎又想一走了之,不过这次没能成功,我被母亲拦住了,她问我为什么又要走,我说我做不了青阳少主。” “然后呢……”徐子陵终于忍不住问。 “然后,母亲问我青阳少主是谁,我说当然是我啊,母亲摇了摇头,说青阳少主是顾朝歌,而我却做不了自己。”她轻声说,“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遂心,一旦起了冲突,为什么一定要做出非黑即白的决断呢?” 徐子陵一震。 夜渐渐深了,繁华的街市也稀疏起来,只剩下零星几个匆匆返家的行人。月色皎皎,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位置的变换,不断重叠、分开,往复交替。 终于到了客栈门口。 “师父,徐大哥,到客栈了。”小纪早已察觉到了两人的沉默,小声提醒道。 陷入沉思的徐子陵这才回过神来,他望了眼客栈的名字,有些歉意地向朝歌一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就先走了,明日一早再来拜访朝歌。” 朝歌也不知徐子陵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不过作为朋友她已尽力,所以在目送他离去后,便毫无心理负担地入内休息去了。 “师父……”小纪鬼鬼祟祟地拉住她。 “怎么了?”朝歌回头问。 “你……和徐大哥……两个人……”小纪虽然一贯性子直爽,可说起男女之情也有些吞吞吐吐,半晌没敢把话挑明。 “我们怎么了?”朝歌一脸茫然。 “……没什么。师父您回去睡吧。” 朝歌奇怪地瞟她一眼,继续向二楼走去,直到进门前她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天问徐子陵那个问题明明是为了和寇仲谈合作的事情,怎么到头来反而成了她在回忆过去?好在徐子陵很明确的说了明天会再来,她也就放宽了心,安心的回房休息。 第二天上午,朝歌和小纪坐在楼下一边说话一边等徐子陵。 此时早已过了用早饭的时间,一楼大厅除了朝歌师徒再无旁人,所以徐子陵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她们。今日朝歌并未用面纱遮掩,容色比起往日越显清艳。 被小纪提醒了徐子陵的到来,朝歌向门外看去,却在瞧见来人的时候皱了皱眉,徐子陵还在不解她为何是这么一副不甚友好的表情,这时只听她说道:“子陵,有人跟着你。” 船上这一个月,她是下足了功夫,为了能探查到和氏璧的踪迹,她特意梳理了心念,使感觉变得更宽更广,现在不靠音缠试探她也能察觉距离很远的动静。 徐子陵一惊,他向来感觉敏锐,此番被人跟踪竟然会无知无觉? 朝歌补充道,“离得有些远。” 徐子陵转身而出,不一会,带着一个头顶竹笠的灰衣青年进来了。朝歌扫见徐子陵脸上凝重的表情,再一看那青年行止有度,气势迫人,便偏头示意小纪,“你先去上面等我。” 小纪有些不情愿,却没说什么。朝歌早已在路上与她约法三章,到了洛阳她必须完全服从师命,不能擅自做主。 小纪被使走了,偌大一张桌上只剩下朝歌一人,这时徐子陵上前在朝歌对面坐下,然后邀来人在他身旁坐定。 坐下后徐子陵面上的凝重已消散不见,他对朝歌介绍道:“这是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脱下竹笠,目光望向朝歌,其中是显而易见的惊讶,这惊讶不是为了她的容貌,而是惊讶她与徐子陵的关系。 朝歌向他点点头,声线冷清,“我是顾朝歌。” “顾姑娘。”李世民也微微颔首。 “世民兄是来找我的。”徐子陵对朝歌说,算是解释。李世民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此时不由一怔,偏头仔细看了朝歌一眼,终是笑着摇了摇头。 朝歌轻轻嗯了声,忽又一皱眉,对徐子陵道:“我有事离开一下,你们先聊。” 说完她没有像小纪一样上楼,而是转身出了门外。徐子陵神色微有黯淡,朝歌是在主动避嫌,她牢牢坚守着朋友相处的界限,不肯逾越一分。 客栈门外是宽阔的街市,人来人往,朝歌的目光越过层层人潮,定定落在一个人身上。此人一身文士装束,身形修长,步履闲适,处处透露出一股飘逸潇洒。 朝歌不加遮掩的目光很快就引来了对方的注意,那人抬眸迎上她的视线,随后微微一笑,朝歌也笑了,这一笑如珠玉生辉,百花齐绽。 “在下秦川,久闻顾姑娘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的声音低缓悦耳,明明隔了遥远的距离,明明街上还充斥着各种叫卖喧闹声,朝歌仍然能清楚听见每一个字。 秦川?朝歌微微蹙眉,“你认识我?” 她从未听过秦川这个名字,之所以能察觉到他,只因那一股熟悉的波动。 “在下听希白兄说起过顾姑娘的形貌,是以能认出姑娘。”秦川缓步向朝歌走来。 “侯希白?”她喃喃,眸中忽地闪过一丝了悟,“你是师妃暄。” 她身上有灵力的波动,虽然极弱且杂驳,对于修者而言,仍然犹如黑夜里的明灯一样显眼。这个世界灵气微薄,目前她所知道的唯一疑似灵石的就是和氏璧,江湖传闻宁道奇将于端午将和氏璧交予师妃暄,而小纪曾有意无意向她提起过侯希白恋慕静斋师仙子的传闻。 种种线索串联起来,她几乎已经能肯定,秦川就是女扮男装的师妃暄。 第25章 谈论 “正是妃暄。”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掩饰身份,泰然自若的承认了。 朝歌看向她身后的包袱,挑了挑唇,“仙子果然胆量不俗,竟然就这般带着至宝和氏璧行走在外,也不怕旁人夺宝?” “妃暄非是什么仙子。”师妃暄澄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我心中有几个疑惑,不知顾姑娘能否为我解惑?” “但说无妨。” “据妃暄所知,顾姑娘应该不认识我才是,既然如此又如何能在人群里认出我来?” 朝歌摇头,“事实上,我认出的不是仙子,而是和氏璧。和侯希白相识,又可能持有和氏璧的人,我只知道一个师妃暄。”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还有些无礼,师妃暄面上却并无不豫之色,淡淡道,“那妃暄下一个问题就是,顾姑娘如何知道我身上带有和氏璧?” “因为……”她唇缘突然抹开了笑意,“我是为了夺璧而来的啊。” 即使师妃暄是侯希白的心上人,也无法改变她要夺璧的决心,无法改变,她只好将一切摊开来说,看在与侯希白朋友一场的面上,稍稍给对方留些余地。 “其他人夺璧无非是为了名利,顾姑娘又是为了什么?老实说在此之前,妃暄从未想过顾姑娘对和氏璧也有兴趣。”师妃暄话里在说自己的惊讶,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无波。 朝歌问:“侯希白是怎么和你提起我的?” 师妃暄答道:“希白兄说顾姑娘容色绝伦,其人又风雅无双,一身以音御气的本领出神入化,妃暄深以为然。” 朝歌嗤笑,“他倒是客气,夸了这么多我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在说我了。想必侯兄没和仙子说过我有伤在身吧?我要和氏璧是为了疗伤。” 因为侯希白的缘故,她自然不能用粗劣的借口来敷衍师妃暄。需要和氏璧治伤,这一理由可谓再光明正大不过了,纵使侯希白来问,她也能理直气壮。只是她在说话时用了一些技巧,有意误导对方侯希白是知道自己受伤这件事的,实际上侯希白并不知道才对,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徐子陵与寇仲两人。 有些惊讶于她的坦诚,尤其还是这种关乎隐秘的讯息,师妃暄清丽的脸上终是闪过了一丝诧色。 “既是如此,妃暄好像没有理由来阻止顾姑娘夺璧,可惜……”她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大街上往来行走的民众,“妃暄还是不能将和氏璧拱手相让。” “我也从未有过令仙子让出和氏璧的打算,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我与侯希白相交一场,不想让他夹在两个朋友之间左右为难,最后也算是对仙子的一个解释,和氏璧我志在必得。”说完这些话,她又莞尔一笑,“今日仙子一人携璧外出,孤立无援,我也不好趁人之危,还请将和氏璧带走好生保管,下次朝歌就不会客气了。” 面对看似平静实则狂妄的口气,师妃暄重新将视线转回,凝目看着她的眼睛,“从未有人对妃暄说过这样的话,顾姑娘是否太有自信了一些?” “其实我自己也很苦恼,有时候明明说的是大实话,却无人相信,所以只能等时日来证明我的确所言非虚了。”朝歌为难道,顿了顿,又问,“我听说仙子师门有一部慈航剑典,最高境界为剑心通明,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师妃暄点头,后又从容问:“不知顾姑娘如何得知?” 慈航剑典名声在外,朝歌能得知并不奇怪,反是剑心通明知晓的人不多,按照侯希白对于朝歌的描述,她不应当知晓才对。 “这是阴癸派传给我的讯息。”这消息的确不是朝歌能打听到的,是白清儿传来的消息里略有提及。朝歌对这两家的争斗并未兴趣,不过阴癸派既然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那她也不介意顺手出卖她们一遭,也好提醒一下静斋传人这背后有阴癸派捣乱的事实。 师妃暄姣好的眉微微皱起,旋又舒展开来,平静道:“多谢顾姑娘提醒。我与姑娘都有坚持,看来也只能各凭本事了。” 听见客栈里依稀有脚步声传出,朝歌知道大抵是那个秦王出来了,便说:“师仙子是来找秦王的吧,看样子他已经出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说完就转身向里走去,途中遇到李世民也没有停顿,只是向他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她进去时,桌上摆了两个瓷杯和一壶酒,徐子陵正在自斟自饮,他喝酒的动作透出几分孤伤落拓,察觉到她的进来,这才陡然醒悟放下了酒杯。 朝歌妙目在他身上一扫,随意问道:“子陵的心情似乎不好?是与那个秦王李……” “李世民。”徐子陵见她迟疑着说不上名字,便替她续上。 “哦,对,李世民,他与你说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也没有什么,一些小事。”他苦笑。 听他这么说,朝歌也不问了,只是招手叫伙计再添一个杯子一壶酒,然后坐在他对面,也开始自斟自酌。没想到第一口就将她呛得咳嗽不止,这是她第一次喝这里的酒,全然不似东浮佳酿甘甜醇厚,反而透着一股辛辣,只是一小口她脸上就开始浮现红晕。 “咳咳咳……” “朝歌,你慢点……”徐子陵哭笑不得,犹豫了下,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忙顺气,右手倒了一杯茶端过来。 她缓过气来,接过茶喝下,也只是稍稍冲淡了口中那股刺激的辛辣之意。又连喝了好几杯茶,才压下那种奇怪的味感,她表情大为不满:“你们这里的酒好难喝。” 徐子陵有点想笑又忍住了,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既然不会喝酒就别逞强。” 经过朝歌这么一闹,他方才的伤感苦涩之情,倒是去了个七七八八。 “所谓朋友,不就是能在你心情糟糕时陪你喝一杯酒的人吗?”她耸了耸肩,又补充道:“当然,你们这里的酒太难喝了,不算数。下次有机会我让你尝一尝东浮佳酿的味道。” “多谢。”徐子陵望着她嫣红的颊,心头暖意涌现,声音带有前所未有的温柔,“他并未说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情,我只是突然想起了素姐,心中又是悔恨又是难过。素姐是我和仲少唯一的亲人,却落在了恶人的手里,还和他有了孩子。” 见他神色又痛苦起来,朝歌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秦王李……李什么来着?” “李世民。”他有些无奈地提醒。 “算了,管他叫什么。”朝歌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他是陇西李氏的二公子,李阀如今据有关中之地,是天下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徐子陵解释完,又反问:“朝歌怎么对他有兴趣了?” “不是我对他有兴趣,是别人。你不知道吧,我刚刚在外边遇到了师妃暄。”她饶有趣味地说,见他脸色微变,顿时笑得很开心。方才她与师妃暄的说话时,一直用了束音成线的功夫,外人很难觉察出动静,哪怕是感应过人的徐子陵也不行。 然而,徐子陵表情又变得有些恍然,“怪不得我从外边感觉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宁静,看来师妃暄是带了和氏璧前来的。” 朝歌惊讶于他的敏锐,奇道:“子陵怎么知道这气息的来源是和氏璧而不是师妃暄?” 他自若一笑,“师妃暄是与婠婠齐名的高手,以她的高明,要想收拢自己的气息就绝不会透出半点。而我感觉到的却是极淡的波动,似有似无,只可能来自和氏璧。” 顿了顿,他皱眉道:“师妃暄来找李世民,是否意味着慈航静斋看好李世民?” “这我就不知道了。”朝歌续上一杯茶推给徐子陵,漫不经意的说。她对这里的天下之争本就不甚了解,随口一提也不过是为了提醒寇仲和徐子陵两人。 按照当前的局势来看,师妃暄挑选万民之主还需一段时间,也未必看中了李世民,毕竟他只是秦王,而不是太子。徐子陵无意想太多,很快甩开了这些,问起了其他事情:“其实我觉得有些奇怪,朝歌为何没有从师妃暄手里抢夺和氏璧?” “你不觉得我公然抢东西是种过错?”朝歌不觉睁大了眼睛。 “是否我在朝歌心中就是这般泥古不化的人?”徐子陵苦反问。 朝歌并非是未经历练的宗族子弟,在东浮修者入世修行向来是各大宗门的惯例,俗世散修弱肉强食,杀人夺宝之事数见不鲜,朝歌在外历练期间也常有遇见,是以对夺宝一事并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而徐子陵向来是温文淡泊的君子形象,又曾在前往竟陵的货船上对她叹过战乱之苦,师妃暄以和氏璧择主是为天下太平计,朝歌原以为他纵使不反对,也决计不会支持自己,没想到她居然想错了? 见她的表情,徐子陵哪里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苦笑道:“我并不认为盗宝是一种过错,只是有关争霸天下的一种手段,若是心有愧疚,大概是因为师妃暄她们为万民尽心并不追求私利,而我从中作梗是一种罪过。” 第26章 无题 “哦?”朝歌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比之前还要奇异。 “为什么这么看我?”徐子陵被她看得有些发毛。 她一手托了下巴,摆出有些无辜的表情,“只是没想到你会相信这种话,有些意外而已。” “这种话?” 她悠悠闲闲的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对啊,只要是人就有私心,不过分大小而已。反正我是没见过有什么人真的大公无私到只为旁人这么伟大,像慈航静斋这种神秘出世的门派,若是真想为天下苍生,在之前那个……嗯,昏君逆行倒施,致使百姓流离,生灵涂炭,这十几年里慈航静斋为什么不出来匡扶天下?” 徐子陵俊眉微皱,一时哑然。 朝歌说得兴起,又继续说:“我不相信仅凭一个人或者一个门派就能决定天下归属这种话。我听闻静斋里都是修习天道的女子,这样的人如何能知晓人间疾苦?哪怕派人入世修行,也终究不是凡尘之人,想凭一人一派决定天下归属未免太过儿戏。别的先不提,只说选人,这人该如何选?找对方谈谈为君之道、治国之道?你们这里不是有种说法叫做纸上谈兵么?治理天下想必比打仗更难,口中说的条理分明,可真的做起来未必会如预想一般。” “静斋在玄门地位崇高,以她们的声望实力若真的助人平定天下,并不是什么难事。从师妃暄找上李世民就能看出,静斋看重之人无不是当世豪杰,实力名望出众,这些人既然能在乱世扬名,想来于政事都有心得,再添上静斋的助力……”他没有说完,后文却不言自喻。 朝歌不赞同他的话,“那么假设师妃暄选中了李世民,其他人可会因为他是被静斋选中的人而放弃与他争夺天下呢?” 徐子陵继续沉默。 “既然旁人不会放弃,那她们的支持只会将水搅得更混。现在天下大乱,哪怕有静斋相助,得到了匡扶天下的大义,恐怕也只能成为众矢之的。既然还是一样征伐不休的乱世,那她们支持与否又有什么关系?”朝歌挑眉看他。 徐子陵只得苦笑:“朝歌别看我,我非是静斋的支持者。之前一时疏漏,现在已认识到自己的不妥,还请姑娘放我一马。” 朝歌原本还有些后悔自己是否有点咄咄逼人,见他说到最后一句,拱手讨饶时依然神态洒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徐子陵望着她因为染了笑意分外明艳动人的眉眼,心中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话虽如此,可现在的寇仲恐怕连纸上谈兵的本事都没,若要和李密王世充杜伏威窦建德李世民这样的人争天下,必然是一条万分艰险的道路。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感,向门口望去。与此同时,朝歌也察觉到了异样,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在门外。 寇仲一踏入客栈门口,就感觉到了自己正被人盯着,心中不由一惊,闪电般的望过来,待看清了视线的来源才松了一口气,一边走进来,一边笑嘻嘻地同两人打招呼:“小陵,朝歌妹子,你们真是好有闲情逸致。”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徐子陵问完就想到了答案,他必然是见过了跋锋寒,唯有跋锋寒知晓自己的行踪。 朝歌打量着他沉稳矫健的步伐,奇道:“你的进步看起来比子陵还要大,你们不是一起被追杀的么?为什么会如此?” 寇仲走到桌前坐下,欣然道:“大概是在偃师帮王世充打仗,又有了点心得。” 朝歌赞同的点点头,又问:“战争的确也能磨砺心智,看你这个表情是打赢了?” “这个嘛……”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虽然还没赢,但是此战必胜。” 徐子陵暗笑,寇仲瞪了他一眼,然后偏头笑着问朝歌,“朝歌妹子,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朝歌道:“我们在说慈航静斋挑选天下之主这件事。” “哦?”完全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寇仲眸中闪过异色,不觉坐直了身体,缓了缓,又嬉皮笑脸的问:“那朝歌妹子,你觉得这天下该落于何人之手?” 朝歌漫不经意的转了转茶杯,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淡淡道:“你若想要夺来便是,何必多言?” 短暂的愕然之后,寇仲抚掌大笑,“好一个你若想要夺来便是,朝歌妹子,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当浮一大白。”说完便招手叫伙计呈上酒盏,大口喝了一盏才放下,面上仍有意犹未尽之色。 徐子陵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眸光微闪。他的神情早已被寇仲看了个正着,寇仲又喝了一口酒,故意对朝歌道:“朝歌妹子,你不知道小陵就不看好我,所以才不肯同我去偃师。” “他不肯同你去偃师?”朝歌怀疑的目光看向徐子陵。 陡然被自己的好兄弟出卖,徐子陵心中有些紧张,脸上却强自维持着镇定,面不改色的圆谎,“所以我和跋兄才会与他失散。” 寇仲说这话原是存了私心,想借朝歌软化徐子陵在这事上与他的分歧,与徐子陵对他了解一样,他对徐子陵也知之甚深,若是有徐子陵相助,夺取天下易如反掌。 听到徐子陵面不改色的撒谎,他不由错愕,不过两人毕竟默契十足,很快他就似模似样的点点头,“没错,我和小陵就是因为在这件事情起了分歧,才阴差阳错的失散。” 朝歌放下疑惑,道:“子陵并非不看好你,他不赞同你,一是因为争霸天下这条路太过艰难坎坷,他不愿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他很担心你,二来他的确不喜杀伐之事,所谓人各有志,也勉强不得。” 寇仲不由苦笑:“我知道。” 朝歌又继续道:“而且,我可不是看好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觉得你是那种天生就有雄心壮志的人,像你这种人与其劝阻压制你的锐气,不如让你放手一搏,试一试能走到何处,也免得老时徒留遗憾。年轻人就是要有些野心才好。” 听着她有些老气横秋的感慨,寇仲忍不住哈哈大笑,“朝歌妹子你才多大就开始感慨起年轻人了?” 朝歌摇头,“我虽然年纪不大,却入世历练的早,看过的东西未必就少。” 修者修的是天道,初生婴孩心思纯粹,未经尘世沾染,反而比成人更能领悟天意,所以大宗门内有一些根基良好的婴儿生下来就被尊长以灵气洗练,通灵窍,觉世事,传修习之道。她身为虚境之子,自然也不会例外,一出生就被母亲教以吐纳之法,静心入定沟通天道,年级稍长再习音律、学剑道。 早慧通灵有一个极大的缺点就是,心境纯粹所保持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人心思敏锐,过早洞觉人心反因此产生厌世之感,陷入心魔不可自拔,有的人纵使早开灵识却不问世事,专心修道,守心如一。朝歌有幸是后者,她天生对人观感薄弱,过目就忘,于不在意之事也多有遗漏,母亲既欣慰她的心性,又感慨她的记性,朝歌连记住自己都足足用了好几年的时间。 寇仲明显不信,“你看起来比小陵还小吧?这个年纪就入世历练了?” 她还在认真解释道:“我十一岁就已入世,五年之后才回到青阳,五年的时间足够了。” 入世修行,实际是修心,修者境界越高,对心念要求越高,通常只有经过红尘洗涤之后才会更加坚忍纯粹,因此宗门多有入世修行的规矩。对于她这种早开灵识的修者而言,入世的时间并不会这么早,只是当时她因剑道与青阳起了冲突,境界不稳,母亲力排众议,将她入世的时间提前了几十年。 徐子陵忍不住问:“朝歌入世修行都经历了什么?” “我记不大清楚了,你们让我想一想。”她老实回答。 两人:“……” “我记得我走过很多地方,交了许多朋友,还喜欢过一个穿青衣的少年,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就像……”她还在偏头努力回想,“就像绿草河堤上吹过的风。” 她十一岁入世,十六岁回到青阳,然后在十九岁那年永远离开了东浮。并不漫长的时光,就足以抹去一段记忆,正当年少的朋友,青衫磊落的少年,一切都随着时间渐渐模糊、忘却。这种心性对修者而言,是一种庆幸,对旁人来说,却是一种残忍。 寇仲忍不住看了一眼徐子陵,却见他神色平静,宛如一池湖水,不惊波澜。 朝歌感觉气氛好像突然变得诡异起来,顿时不明所以,只得拿探询的目光去看寇仲。他干笑两声,心底为好兄弟默哀的同时,决定长痛不如短痛,道:“没想到朝歌妹子还有喜欢的人啊哈哈哈哈……他现在在哪里?!” 被问及这样的事情,她面上也无羞怯之意,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寇仲眼睛一亮,不觉又看了一眼徐子陵,继续问:“朝歌妹子就没想过去找他?” 朝歌皱眉道:“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记得,又何必去找?” “真是太好……可惜了!”他大喜过望,甚至比徐子陵还要激动。毕竟他尝过那种失恋的滋味,他与李秀宁不过几天的感情就已让他难受的要命,若是徐子陵也失恋了……还真怕他心如止水的出家当和尚去了。 “你什么意思?”朝歌看他,自然听出了寇仲语气中的生硬转折之意。 “我原本是想为朝歌从失恋中走出而高兴,后来又怕你误会才说可惜了。”寇仲笑眯眯的回答。 朝歌哦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自始至终,徐子陵都安静地坐在一旁,垂睫敛目,沉默不语。 第27章 玉致 “小陵,小陵……”寇仲用手肘撞了撞徐子陵,示意他有点反应。 徐子陵回过神,抬头淡淡一笑,却是岔开了话题:“仲少,你已经见过跋兄了?” 知晓他不愿就此多说,寇仲也不再纠缠,看了一眼朝歌,回答道:“我刚见过老跋,他叫我今晚一起去收一笔账,所以我过来找你,再看看朝歌妹子,几天不见我怎么觉得你更漂亮了。” 最后一句,他是笑着对朝歌说的。 对于收账一事,徐子陵心领神会,这是跋锋寒谋生的一种手段。不过……他先将之前遇到李世民的经过说出,又提了提朝歌与师妃暄的相遇。寇仲听他说了经过,忍不住眉头紧皱,思忖之后又豪迈的挥了挥手。 “算了,就是师妃暄不找上李小子,也不可能把和氏璧给我。还是想办法把和氏璧弄到手更靠谱一点,若是让李小子从师妃暄手里拿到了和氏璧,我就真要回乡种地去了。”说完他意识到说错了话,又连忙改口,“不对,应该是帮朝歌妹子把和氏璧弄到手。” “你不想要和氏璧?”朝歌奇道。 寇仲爽快道:“救急不救穷,朝歌妹子既然要用和氏璧治伤,我怎么能和你抢?”顿了顿,他嘿嘿一笑,“再说了,我只要师妃暄不把和氏璧赠予旁人就行,以我现在的实力就算拿了和氏璧也麻烦,落在你手里反而比在我这更好。” 朝歌想了想觉得他这话没错,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若是得了和氏璧无疑会成为天下公敌。不过到底还是承了寇仲的人情,她便问:“今晚你们要收什么帐,我也去帮忙。” “哈哈,没什么的。”寇仲干笑两声,打了个哈哈,偏头问徐子陵:“小陵你有到约定处找玉成他们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 “那你还记得那个虚行之吧?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约定地点留下了标记,他明早看到了就会在指定处等我。”寇仲继续东拉西扯,顺便冲他猛使眼色。 徐子陵毕竟和寇仲多年的兄弟,彼此默契十足,他点点头,沿着话头向朝歌介绍,“虚行之就是那天在汉南码头酒馆里,和我们一起喝酒的人,当时他坐在仲少身边。” 朝歌秀丽的眉梢蹙起,开始回想。 见一句话转移了朝歌的注意力,寇仲悄悄向徐子陵比了个称赞的手势,徐子陵瞟了他一眼,只当没看见。等朝歌想一会,大抵已忘记收账这回事的时候,寇仲才开口:“朝歌妹子你别想了,等你想起来恐怕我和小陵都要饿死了,你们吃过午饭了吗?我从早上到现在,连半粒米都没进过肚皮,现在已经饿得两腿发软,连走路都勉强了。” 朝歌透过窗看了眼天色,果然已经到了正午。客栈里稀稀疏疏坐了几桌用饭的客人,这里饭菜做得不太好,只有一些贪图方便的住客才在楼下用饭。朝歌征询了一下他们的意见,徐子陵向来不重口腹之欲,寇仲腹中空空,当即拍板决定就在这里凑合一顿。 叫来伙计点好饭菜,朝歌上楼去叫小纪下来。她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房间里发呆,见朝歌回来不由大为欢喜,第一件事就是问了之前那人的来历,朝歌思索片刻,很坦然的说了两个字。 忘了。这是实话。 小纪郁卒不已。 朝歌淡定的拍了拍她的肩,叫她下去吃饭。得知徐子陵和寇仲都在,她立刻双眼放光,几乎是飞奔下去。显然徐子陵要比自家师父值得信任的多,从他口中打听到了来人的身份,小纪异常满足,甚至李世民来的原因都忘记问了。 四人用过午饭,寇仲和徐子陵准备离开去见段玉成,朝歌和小纪则打算出去随意逛逛。分手前,朝歌看向寇仲,问:“你们今晚去哪里收账?” 面对她清澈的眼波,寇仲只能苦哈哈的和她约好了时间,说晚上来找她。 “好的。”朝歌点头,目送两人远去。 寇仲与徐子陵勾肩搭背地走出一段距离,直到朝歌再也看不见了,才对徐子陵说:“这下糟了,小陵你可知道我们今晚要去哪儿?” “哪儿?” “曼清院,全洛阳最著名的青楼。你说让我带着两个小姑娘逛窑子,这算什么事啊?”寇仲愁眉苦脸道,“虽然这是老跋的主意,但是我、你、老跋三个站在一起,朝歌妹子肯定会觉得这是我出的主意,这下我就是跳进洛水都洗不清了。” 徐子陵大笑。 寇仲瞪他一眼,突然又不怀好意道:“你今天听到心上人另有所爱是什么感受?” 徐子陵收起笑,平视着前方,淡淡道:“也许你不相信,听朝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竟然出人意料的平静,没有嫉妒,也没有失落,就像她的叙说一般,只是种纯粹而又久远的回忆。” 寇仲满脸愕然,说:“你这小子,不会真的看破了红尘,想出家当和尚吧?” 徐子陵叹了口气,“仲少,我们是否从未了解过朝歌?她武功绝高,能在重伤时以一人之力逼得阴癸派不敢轻撄其锋,为何江湖上从未听过她的名字?那音杀之术神鬼莫测,也从没见人用过。她所说的东浮,混沌风火,我们全都一无所知。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与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寇仲先是沉思,后又怔然,最后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不会是胆怯了吧?要我说,她厉害了才好,这么多才多艺又武功高强的美人哪里去找?” 徐子陵笑了笑,没说话。 寇仲显然也不想深谈这个话题,岔开话题又说了几句,便与徐子陵换上面具,一起去双龙帮的落脚点去找段玉成等人。段玉成一行是他们混迹江湖时发展的双龙帮帮众,虽然时日不久,几人经过患难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这边师徒两人闲逛了一下午,等晚上回客栈见到寇徐两人,才发现他们面上皆有悲愤之色。朝歌忍不住问了缘故,得知两人在下午寻找段玉成等人时遭遇了婠婠边不负,双龙帮帮众早已遭遇不测,四人之中只有段玉成一人负伤逃出,其余几人全被残忍杀害。 “总有一日我会找上阴癸派报此大仇。”寇仲咬牙切齿的说,他说这话时,徐子陵也点了点头,眸中杀意森寒。 小纪听得睁大了眼,目中隐现怒色。朝歌也皱眉问,“是谁动的手?” “上官龙,我们决定今晚先为包志复讨回第一笔债。”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完全压制下去。 “走吧。”寇仲沉声道。 由寇仲带领,一行人穿过新中桥,走到最为热闹的南市,而后随意走上了一家茶楼。楼上靠街的坐席前,跋锋寒正在等待,他一见朝歌和小纪两人,不由惊讶的放下了瓷杯,失声道:“顾姑娘?” 他高鼻深目的外族特征过于明显,对朝歌而言没有太多障碍,她几乎不需人提醒,向他点了点头,“跋兄。” 跋锋寒显然没想到寇仲会将她带来,不由疑惑地看向寇仲,寇仲抹了把脸,向他解释朝歌是来帮忙的。他早已在桃林外领教过朝歌所布“小阵”的威力,自然不会再小看她,惊讶之后,对她的助阵也是乐见其成。 五人彼此打过招呼,又短暂交流了几句就一起下楼,穿过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向对面走去。茶楼对街是一座屋舍连绵的院落,也是洛阳最著名的青楼曼清院,而曼清院的老板就是寇徐两人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阴癸派妖人上官龙。 寇仲徐子陵此时一心想着报仇,跋锋寒的面色却古怪起来,他忍不住看了眼朝歌和小纪,却见师徒两人依旧镇定自若。她们并不迟钝,已经从把门的大汉、院中传出的丝竹意识到了这是哪里,两人都没把逛青楼当成一回事。小纪曾托庇于邀月楼,而邀月楼就是襄阳最好的青楼,小倩远赴长安寻仇,更是在长安盛极一时的上林苑里挂的名。 到达院门前,几人却被把门的数名大汉拦住,“今晚曼清院被长白王爷包了,没有请柬的恕不招待,还请几位到别家去吧。” 走在最前的寇仲一呆,正想问问这长白王爷是何人,却见另一群人也来到了曼清院外,其中一人风度翩翩,气质不俗,寇仲徐子陵同时低呼:“宋师道。” 对方也是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向这里扫来,脸色先是疑惑,后又变为激动。他大步走上前来,被却寇仲和徐子陵拉到一旁,小声说起话。 剩下朝歌小纪跋锋寒三人则识趣的站到一旁,免得阻碍了其他人入内。朝歌很快感觉到了自己正被人盯着,她没有带面纱,低头用散落肩头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并不引人瞩目,还有谁会注意到她呢?回望过去,那是一个高挑英气的女子,轮廓比起寻常女子显得有些硬朗,衬着明眸皓齿,有种独特的飒爽意味。 第28章 情深 女子迎上朝歌的视线不由一怔,短暂的对视之后又迅速别过脸,不再看这边的任何一人。小纪没注意到这些,她偏头打量着宋师道,边小声对朝歌说:“宋师道这个名字我觉得有点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站在两人身旁的跋锋寒淡淡接口道:“他是‘天刀’宋缺之子。” “原来是他!”小纪忍不住低呼出声。 朝歌对这两个名字一无所知,自然无法理解小纪的激动,便好奇道:“宋缺是谁?” 面对跋锋寒略显惊异的目光,小纪瞬间只想捂脸叹气,怨不得人家惊奇,师父实在是太……孤陋寡闻了。她试图亡羊补牢一下,挽回师徒两人的形象,便说:“宋缺号称‘天刀’,是岭南宋阀阀主,与天下三大武学宗师齐名。” “天下三大武学宗师?”朝歌秀眉一蹙。 小纪:“……”搬石砸脚说的就是自己,她到底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的添上最后一句话? 跋锋寒反而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十分耐心的为朝歌解惑,“天下三大武学宗师分别是散人宁道奇、武尊毕玄和奕剑大师傅采林。” 说罢又问:“顾姑娘武功高强,却仿佛对这天下之事不甚了解,这是何故?” “我为什么要知道他们?”朝歌不解,反问道。 非亲非故,又无利害牵连,她为什么浪费自己的精力去记下这些无关紧要的名字?当年她代母亲执掌青阳,迎来送往无数都未必记得住几个人,她能记住的名字,要么是朋友,要么就是敌人,显然这世上还没几个能让大小姐她看得上眼的。 被这般反驳,跋锋寒也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道:“顾姑娘,我越来越欣赏你的行事风格了。” 面对这自负高手的夸奖,朝歌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一脸“你真有眼光”,小纪在一旁几乎要扶额叹息了。 这时说完话的寇仲三人已返回人群,寇仲徐子陵一副幽郁颓丧的神情,宋师道目中也隐泛泪光,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潇洒倜傥的姿态,转身同曼清院门外把守的人打招呼,道:“他们是跟我一起的。” 这几人无一不是识时务的老江湖,识得来人是宋阀二公子也不多问,恭敬地让他们和宋家的人进去,宋师道寇仲徐子陵三人走在最前,跋锋寒朝歌小纪稍后,宋家其他人落在最后。 一行人刚走进院里,又有另外两三拨人到了门口,看气派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寇仲心里早已生了疑惑,见左右无人,终于忍不住问:“二公子,这曼清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师道强自打起精神,解释道:“今晚有两件盛事,一是闻名天下的才女尚秀芳会在这里表演一场伴舞,二是知世郎王薄将会主持一场宴会,同时在宴会上见证两大域外高手决一死战。” “这两大高手是谁?”徐子陵问。 “一个是‘飞鹰’曲傲,一个是吐谷浑王伏允之子伏骞。” 两人在北上洛阳的过程中曾被曲傲追杀,自然不会陌生,对伏骞两人就没什么耳闻了,想来能与曲傲决战的人也不会简单,恰巧此时有另外一行人从旁经过,他们也不好多问,随宋师道向主堂后走去。 王薄宴客之处就在主堂后的听留阁,听留阁由几重楼阁合抱而成,东南西北四座重楼将中间围出一方广阔的园地,园地正中是一池碧水,池边有小桥流水,曲径假山,从楼上向下看去,绿草如茵,碧水绿波,景致十分优美。 登上北面厢房,一个随从突然上前对宋师道耳语几句,宋师道愕然向后望了一眼,面上顿生苦笑,廊道上他引着寇仲等人向东走去,剩下的人与他们分道扬镳,向另一边走去。 五人略显错愕,等两方各自进了不同的厢房,宋师道这才向寇仲解释:“三妹不想见小仲,所以去了别的厢房。” “致……三小姐和二公子一起来的?”寇仲先是惊讶,后又尴尬一笑,“不见也好,免得我嘴拙又惹了她生气。” 他自与宋师道见面后一直心绪难平,没怎么注意同行的人,谁知宋玉致竟然也在其中,现在得知忍不住后悔不已。其他人面上多多少少也有些讶色,唯有朝歌暗自思忖,之前所见的那个女子会不会就是宋三小姐? 宋师道也不问朝歌小纪跋锋寒三人的身份,径自走到桌前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才低声道:“小仲说罢。” 寇仲坐到他对面,低声说起来话来。被忽略的三人完全不明所以,徐子陵见如此只好上前拉开椅子,请他们一一坐下。 宾客们的调笑声声入耳,丝竹管弦在窗外悠悠响起,室内却是一派悲郁肃穆,寇仲已将傅君婥死前的情况详细道出。宋师道沉默了半晌,忽然惨然一笑,“君婥葬在何处?宇文化及的命我不同你们抢,可你们也要告诉我她的墓地在哪里?也好让我到那结庐而居,令她不会寂寞。” 徐子陵神色怔忡,良久才凄然道出了小谷的位置。 宋师道听罢又默默饮了三杯烈酒,然后在寇仲徐子陵两人担忧的眼神中哈哈一笑,起身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景观,轻松道:“今晚事了,我就去陪君婥。” 朝歌从寇仲叙说起就开始出神,此时见宋师道的表情觉得更加胸闷了,趁着众人被他突兀转变的态度惊得目瞪口呆时,拉开门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门外每隔数步就悬有宫灯,映得周围亮如白昼,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俏婢一见有人出来就连忙迎了上来,待看见对方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又讪讪退了回去。 沿着廊道随意走上几步,她倚着一处栏杆,望向天上高悬的明月,近乎自语的喃喃:“不斩相思难忍顾。” 人心百般,这世上有如宋师道一般情深不渝的男子,自然也会有寡情薄意的负心之人,她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有些时候却仍然忍不住叹息,叹息为什么有的人偏偏遇上了后者…… “相思难断,姑娘又何必强求自己挥剑斩情丝?”一个声音自她身后突兀响起,语调铿锵,口吻隐含高傲。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什么情丝要斩,只是一时有感。”朝歌头也不回,淡淡道。她早已感觉到了有人前来,只是并未加以理会罢了。 说话之人听她语气坦然不似作伪不由一怔,后在她身边坐下,“那真是玉致误会了。” “自古以来情关难过,三小姐虽然会错了意,却也没有说错。”又有另一个悦耳的声音从楼梯口响起。 “三小姐?”朝歌终于偏头看了一眼这个清傲坚毅的女子,“宋三小姐?” “方才在门口我们不是已见过面吗?”虽然是在回答她的话,宋玉致一双美目却向登楼处望去。阴影处显出一个男子的身影,随着灯火渐明,那份飘逸儒雅的气度也逐步呈现出来。 他抬手向宋玉致微微一礼,又温声对朝歌道:“顾姑娘,又见面了。” “你是?”朝歌疑惑。 纵使他一贯从容面对朝歌这样的反应也不由神色愕然,这时他已走到了两人面前,自我介绍道:“在下秦川。” 第29章 心音 秦川?师妃暄?朝歌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意识到这人的确是她今早在客栈外所遇的师妃暄,遂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仙子也来了曼清院。” 突然听见朝歌将这名为秦川的男子称为仙子,宋玉致不由坐直了身体,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秦川。江湖上能被称为仙子的人并不多,再加上这样的风姿气质,不难猜出对方的真实身份。她闪烁的目光已经清楚表明了内心的想法,师妃暄面上露出一抹苦笑,之所以化名秦川男装行事,就是因为师妃暄这个身份太过敏感,易招人猜忌,岂料竟被朝歌一语戳穿,她心里倒是有些后悔同朝歌打招呼了,反正对方也不记得自己…… “三小姐,不知令兄宋师道身在何处?妃暄想向他讨教几个问题。”既已被朝歌说破了身份,师妃暄索性直抒来意。 “家兄在东面第四间。”宋玉致惊疑过后已镇定下来,兄长与慈航静斋素无交集,此番师妃暄专程前来拜访,还称有问题讨教,只可能是为了和氏璧择主一事。她并非不通世务的无知女子,转眼就想明白了师妃暄的来意,应答从容,一派大家风范。 “多谢三小姐指点。”师妃暄向她一礼,往东边去了。 等到师妃暄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朝歌方扬了扬唇,她当然知道师妃暄自称秦川是不想暴露身份,可是她为什么要帮忙遮掩呢? “师仙子可是来考察二公子的?”她问宋玉致,想从这里得到一些看法。然而对方却有些心不在焉,玉容似忧似喜,听到问话只随意点了点头,她正想起与宋师道同处一室的寇仲,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如何是好。 朝歌并不清楚此刻她心中是怎样的情愫,见她似乎对和氏璧择主这事不甚在意便不多问,站起身打算跟上去听听师妃暄会说些什么,而宋师道又会怎样作答。几乎在同时,宋玉致也蓦然站起向那边走去,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一步之遥。 然而出乎朝歌意料的是,不仅门外没有师妃暄的踪迹,房内她也未感觉到有多余的人存在。 正疑惑时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门后显出一张豪放不羁的英俊面孔,正是寇仲。他一见朝歌和宋玉致不由一呆,随后忙不迭的道:“玉、三小姐你来了?” 宋玉致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朝歌见她这般举动,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寇仲,面对这显而易见的好奇目光,寇仲难得老脸一红,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就连忙朝宋玉致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房间里的几人也清楚瞅见了门口这一幕,跋锋寒向来冷峻的脸上浮起几分笑意,徐子陵则一派从容悠闲,小纪见朝歌回来,上前挽住她的手,有些抱怨道:“师父你怎么又不说一声就溜出去了?” “我觉得屋里有些闷,所以出去散散心。”她随口解释了一句,便向徐子陵递去一个探询的眼神,徐子陵会意,微笑道:“朝歌怎么和三小姐一起回来了?” “我在外边碰巧遇到了宋三小姐,还有……”她顿了顿,看了眼宋师道,改口道,“秦川。” “这么说她刚刚真的在外面?”徐子陵微微皱眉。 小纪担心朝歌不明所以,连忙补充说:“师父你回来之前,就是这个秦川在门外向二公子问问题!”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对,惊奇道:“师父你认识秦川?” “这事说来话长,我改天再跟你解释。”朝歌随口安抚下小纪,又问徐子陵,“二公子怎么了?” 方才已隐有释然的贵公子不知为何又消沉了下来,正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徐子陵低声说:“他被秦川一番话勾起了心事,有些伤怀。”然后又将宋师道与师妃暄的对话复述一遍,从中得知他因傅君婥之死抱负尽失看淡一切,朝歌不免唏嘘不已。 饮尽最后一口酒,宋师道起立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晚宴才正式开始,我先回去同三妹交代几句,等等再过来同你们协商大计。” 转头瞧见朝歌,他不由一怔,上前道:“这位便是顾姑娘吧,方才我有些失态,怠慢了姑娘,实在抱歉。” 朝歌摇头微微一笑,同徐子陵等一起将他送出门。小纪觉得有些不对,刚想提醒一句他们宋玉致正和寇仲说话,可不管徐子陵还是跋锋寒都对这事恍若不觉,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闭上了嘴巴。 果然宋师道走后没多久,寇仲就回来了,他砰的一下推开门,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 一见他这副模样,跋锋寒哈哈大笑道:“仲少你快抬头让我们看看脸上是否多了宋三小姐的掌印。” 徐子陵为他斟上一杯美酒,神色悠然自若,“跋兄谈吐还是那般风趣。” 寇仲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后又满脸沮丧的往椅子上一坐,嚷道:“我倒真希望有人能讲个笑话给我听,现在我难受的要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跋锋寒嘿然一笑,不说话只举杯将美酒一饮而尽。 徐子陵则淡淡道:“看来三小姐还是手下留情了。” 小纪听得出神,眸光灼灼的问:“寇大哥你是不是当了负心汉?” 在座之人只剩下朝歌茫然不知,“你们都在说什么?寇仲你和三小姐有什么过节吗?” 对比之下,在感情上向来迟钝的朝歌顿时显得无比可爱,寇仲直接无视了其他三人,对朝歌道:“朝歌妹子,你给我弹首曲子听吧,我刚刚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心里难过的不得了。” “母亲说你这种心境不宜听琴。”朝歌十分负责的劝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我的没关系。” 寇仲被她弄的一头雾水,徐子陵和跋锋寒也满是不解,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朝歌解释:“宗门有训,琴师不趁人之危,就是说琴师不能在听者心绪纷杂的时候弹琴。” “这是什么道理?”寇仲愈发不明白了。 “琴师属音修,音修精粹在于无上心音,心音通明,琴师若常于旁人心神不稳之时趁虚而入,心念不易稳固,将来难有进境,而听者也易为琴师所惑陷入危险。” 寇仲咋舌,“真有这么厉害?” 朝歌点头,“那当然。” 跋锋寒目光微微一闪,音修? 徐子陵忍不住问:“那你说没关系又是什么原因?”他记得上次去竟陵时,朝歌对自己的音杀水准还一副羞于言语的表情,难道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就有极大的进步了? 寇仲摸着下巴,揣测道:“大概是朝歌妹子琴音绝伦,心音已收发自如,所以不会伤人?” 小纪终于忍不住插嘴:“不,师父的意思是她压根没领悟到心音,根本影响不到他人,所以怎么弹都无所谓。” 寇仲:“……” 跋锋寒:“……” 徐子陵似是早有预料,唇角含笑,眉目生春,端的一派端方君子之态。 朝歌抬头望天花板,有个太实诚的徒弟并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没能回家上网用电脑,爪机网速虐到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我努力把存稿贴上来,大家今晚别等,明天看三更就好,不能一起贴出来,真是抱歉_(:з)∠)_ 第30章 一战 见朝歌仰头佯作研究屋顶纹络,徐子陵若无其事的从桌下一脚踩在闷笑不已的寇仲脚上,被好兄弟暗算的寇仲顿时一阵龇牙咧嘴,刚想嚷上两句,就听徐子陵淡淡道:“我们还是来商量一下如何对付上官龙吧,我总觉得今晚的宴会有些奇怪。” 其他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一句话吸引了过去,寇仲不甘心地撇撇嘴,却也开始认真听他说话。 徐子陵平静道:“王薄半年前就已宣布放弃争天下,为什么又在和氏璧现世的时候广发英雄帖?他远在长白,却突然到洛阳宴客,不仅邀请了声名远扬的尚秀芳前来献艺,还要见证曲傲与伏骞的决斗,这个时机未免有些太凑巧了。” 跋锋寒皱眉说:“会不会是阴癸派的阴谋?毕竟曲傲与阴癸派多有勾结,这曼清院还是上官龙的地盘。” 寇仲又反问:“那阴谋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不会是想将赴宴的人通通杀死吧?” 徐子陵摇头,“这是没可能的事,哪怕是王世充也断然不敢在洛阳城内做出这种蠢事。” “那会有什么目的?”寇仲拧眉,又推测了几种可能,却被徐子陵跋锋寒一一驳了,最后他只好苦哈哈的叫停,“好了,既然毫无头绪,我们就先别去想阴癸派的目的了,继续来说说上官龙罢。” 朝歌和小纪初来乍到,对洛阳城的风物人情都不了解,所以只坐在一旁安静的听他们分析。 徐子陵叹道:“今晚的情况就是,刺杀上官龙容易,生擒他却是难于登天。” 跋锋寒补充说:“若要生擒他势必要令他落单,而上官龙又是老奸巨猾之辈,即使宋二公子肯帮我们,也没多少可能将他诱至无人处。” 寇仲愈觉头疼,一手扶额,嘴里哀叫道:“你们干脆直白点告诉我今晚没可能抓走上官龙好了。” 三人一筹莫展。 这时,朝歌突然问:“既然不能令上官龙落单,那有没有可能将他在众人面前孤立起来?” “孤立?上官龙在洛阳经营多年,很难……等等……”寇仲睁大了眼,突然偏头看向朝歌,问:“朝歌妹子的意思可是将上官龙是阴癸派的人这件事抖露出来,然后逼得其他人与他划清界限?” 江湖门派若论声名之恶,没有能胜过阴癸派的,不仅因为阴癸派的人凶残邪恶,更是因为他们练功方式也有些阴毒邪异,常为正派江湖人所不齿。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个别地方还需斟酌一二。 “其实,我还有个更迅速的法子。”朝歌又道,待三人目光交错在她身上才说出了方法,“让我出手。” 三人失望地转回头。其实朝歌并未说错,这法子的确比任何一种都简单,可三人宁愿苦思冥想、险中求胜,也不愿让她动手,毕竟这关乎男人的面子。朝歌显然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只将它作为备选,顺口一提,见三人不同意也不纠缠。 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过后,寇仲终于一锤定音,“还是用刚刚那个法子吧,我直接将上官龙逼出来,与他决一死战。” “仲少你千万别大意轻敌。”徐子陵是最了解他的,提醒道。 “放心交给我就行。”寇仲朗声应了,随后肃然坐起,大声道:“上官龙何在?作为阴癸派在洛阳的卧底,你应该会两下子,可敢上来决一死战?” 螺旋劲将这句话送得很远,瞬间传遍了听留阁四方重楼的每一处角落。人声渐敛,等寇仲说完最后一句时,周围已是鸦雀无声,千百道视线由四面八方聚集于这间厢房,而房中几人皆是岿然不动。 片刻沉默之后,一个男声从他们那座重楼的底层缓缓响起:“休得含血喷人,我上官龙绝不会放过你们这些造谣生事的小人。” 徐子陵冷声道:“我们一共有三个人,你随便挑哪一个都行。但我们只对阴癸派的妖人出手,因为他们人人得而诛之。” 上官龙一滞。 寇仲则继续叫阵:“多说无益,上官帮主可有兴致在尚小姐的好戏开锣之前陪小弟先玩一场?顺便也请在场诸位做个证明。”说完他纵身一跃,一连三个空翻,越过十多丈,稳稳落在了园心池塘旁的池堤上。 喝彩声轰然而起。 上官龙骑虎难下,心知自己已是不得不现身了。只见身形一闪,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站在寇仲对面与他遥遥相对,他手提龙头钢杖,身量不高,衣着华丽,面色却苍白,眼睑有些浮肿,第一眼看去就知道此人沉迷酒色,身体有亏。 “你凭什么说我是阴癸派的人?有何证据?”上官龙一声冷哼,宛如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响起。这一手表现出的功力相当不俗,众人屏息凝神,都在等寇仲的回答。 只听井中月铿然出鞘,寇仲拔刀指向上官龙,哈哈笑道,“十招之内,我给你证据。” 上官龙容色陡然阴冷,“若十招之内你没拿到证据呢?” “那寇某甘愿向帮主斟酒赔礼。” 寇仲这话说得有些太满,跋锋寒忍不住皱眉道:“以仲少的实力想要在十招之内逼出上官龙的邪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子陵从容道:“仲少他遇强则强,面临的压力越大爆发出的潜力也越大,我信他能做到。” 小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高手对决的场面,她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下的空地,眸中异彩涟涟。 朝歌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要悠闲,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漫不经意地看向下方蓄势对决的两人,似乎是胜是负都无所谓。 寇仲和上官龙各自站在原地,都没有轻举妄动。上官龙衣衫鼓胀开来,在空中猎猎飞舞,而寇仲周身方才还节节攀升的气势,突然在一瞬间消弭不见,整个人带给观众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他明明还站在那里,却令旁人生出了他已不在原地的错觉,仿佛被打散了,揉碎了,尽数融进了周遭的环境里。 朝歌眸中终于浮现出一抹遮掩不去的惊讶,入微?寇仲使用的方式虽然粗糙,表现出的却是入微的特性无疑,他竟然在这时领悟到入微的奥义? 正当她惊诧时,上官龙出手了。他不得不动手,眼看寇仲与周围已越来越契合,那种浑然天成之感使他全身再无半点破绽可寻。 见对方纵身向自己迫近,寇仲依然没有变化,他持刀而立,稳若山岳。很快上官龙就杀到了他面前,一杖劈下,面对这气势凌厉的迎头一杖,寇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终于动了。 井中月黄芒大作,迎面反击。 一声金石交击之音后,寇仲身子一晃,方才契合天地的感觉散去一半,上官龙却被震得整个人退回了池塘的另一边,他毕竟经验丰富,落回对岸的一瞬立刻将钢杖舞得密不透风,防止寇仲乘势反击。 寇仲并没有动,他正静心凝神,恢复了之前对峙时那种融入天地的玄奥境界。上官龙不可能一直将龙头杖舞动下去,在他停杖的刹那,寇仲再度出手,他几乎是紧贴着池面,平击而去。 全场顿时哗然。 这样平冲而去,只要上官龙挡在他面前便能直接将他所有去路封死,如此,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也会荡然无存。寇仲为何要这么做? 然而,当他掠到池中央时,身形陡转,忽的凌空跃起,整个人化作一道黄芒,从上而下向上官龙击去。 小纪看得眼睛都直了,四周也是一片静寂,他们如何也不明白,寇仲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徐子陵和跋锋寒猜到他是借助了一尾游鱼的上跃之力,朝歌却清楚“看”到了他借力的每一个瞬间,这种感觉果然是入微没错。 刀杖相撞,上官龙向后一个趔趄,井中月随之追来。此时保命要紧,他也顾不得其他,张口喷出一蓬紫黑色的血雨,双臂也变为同色。周围哗声又起,这样邪门的武功,任谁都能肯定并非正宗功法。 上官龙既已祭出邪功,必然是存了逃命的心思,寇仲自然不肯就这般放过他,如影随形般追击而去。两人身形变幻极快,只听一阵紧凑的兵器相撞之音,最终龙头杖脱手而出。 上官龙不支倒地。 胜负已分。 目的达到,寇仲也不恋栈,抓起上官龙就跑。阴癸派向来行事隐秘,他既然能生擒上官龙就必定不会让对方再将人抢回去,徐子陵跋锋寒从楼上向他掠来,早在挑战上官龙之前,他们就已商量好了生擒后的处置办法。 三人挟着胜利品从曼清院后相继掠出,往城南而去。掠出百米,见依旧只有他们两人,寇仲忍不住问:“朝歌妹子呢?” 徐子陵说:“她说突然想起有点事情要找三小姐,让我们先行一步,等会再来寻我们。” 寇仲点点头。 跋锋寒从后方追上来,沉声说:“有点不对,阴癸派的人一向横行霸道,是绝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的掳人而去,可我们走出这么远,竟然没遇上半点阻拦,他们为什么没出现?” 徐子陵皱眉道:“我也觉得奇怪,从你击败上官龙到挟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如果布置得当完全有可能截下上官龙,可不仅没见半个阴癸派的人,甚至连与他们素有勾结的曲傲也一言未发,这不合常理。” 寇仲原本还沉浸在武技提升的喜悦之中一时没注意,经两人提醒后,也意识到了情况诡异。三人商议之后,寇仲领先而行,跋锋寒挟上官龙居中,徐子陵负责殿后,一路全神戒备,还不时更改逃遁路线,以防被人追上。 然而,一路无阻。当三人坐在山坡上,遥望远处的宏伟寺院时,心里既高兴又奇怪。 跋锋寒仍然十分怀疑的回望着来路,说:“我还是不敢相信,阴癸派就这般轻易的放过我们了?” 寇仲笑道:“老跋你就是太多心了,说不准今晚刚好有人去阴癸派寻仇,拖住了他们,让我们这么好运的捡了个大活人回来,是吧,小陵?” 他用手肘撞了撞徐子陵,对方却毫无反应,他转头一瞅,徐子陵正看向山下,俊眉紧皱。 “怎么了?”寇仲问他。 “已过了一个时辰,朝歌还没过来。”他神情还算镇定,语气却全然不掩担忧。 “果然是情窦初开的小子,一会看不见心上人就开始觉得坐立不安。”寇仲不客气的嘲笑着他,见徐子陵无动于衷,又搭上他的肩,安慰道:“朝歌妹子跟致致在一起,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放心吧。” 跋锋寒也难得出言道:“顾姑娘武功恐怕不逊你我,自保必然不成问题,子陵不用太过担忧。” 徐子陵一震。 寇仲感觉到他的变化,连忙问:“怎么了?” “我要回城看看。”他断然道。 跋锋寒摇头反对:“不行,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阴癸派没来找我们的麻烦,可这不代表他们不会,说不准现在阴癸派的高手正在到处搜寻我们的踪迹,子陵你贸然回去太过危险,不如再多等一会,若是顾姑娘还不来,我们陪你一起去。” 徐子陵摇头道:“我自然不会以徐子陵的身份回去,你别忘了我可以易容。而且,跋兄你说的没错,阴癸派的人很可能正在到处找我们,所以我一人去探听一下消息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基友君,嗯,作者君不是网有问题,是这货受机的问题,她企鹅断断续续的上,甩给我的存稿我全发出来了,欠章请自由向她讨要 第31章 围攻 一抹影子飞快地在山林间掠过,宛如轻烟一般悄无声息的化在夜幕里。逆风的气流将他的衣衫吹得散乱,月光透过叶间缝隙落在他身上,映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和一双清冷明澈的眼睛。 望着近在咫尺的城墙,他的心境反而愈加沉静,当他将杂念排除脑外时,一种奇异的感悟突然涌入心头,仿佛自己就融在天地之中,不管是草尖颤落的露珠,还是梢头拂过的轻风,又或是林间传出的蝉鸣,一切细微的动静都变得清晰无比。 静谧的月夜里,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隔着厚实的墙体隐隐传来,如夜枭鸣泣。 这近乎不祥的诡异声响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徐子陵提气跃起,在墙面上接连两次借力,登上了洛阳高大的城墙,掠上墙头的一瞬,他身形陡转,借着城楼投下的阴影,避开了城上散布戒备的守卫,完美隐入暗处。 声音是从东南方传出的,他小心的在阴影中潜行,向南行出几丈,便清楚听到城墙下的街巷里有打斗声传出。遥遥向下望去,以他过人的眼力也只能看见一人正在与五个衣饰怪异的人缠斗,这六人看身形都像是女子,除她们之外墙上还站有一个男人,他微微抬手,一声短促的怪异声响从墙头传出。 声音入耳,恍若针刺,被围之人脚下踉跄了一下,瞬间被五人逼得更紧。 徐子陵不仅没被影响,反而因此确定了这群人的来历,这怪声与天魔音如出一辙,说明他们与阴癸派必定有莫大的关系。他向后迂回一段距离,自城墙跃下落在屋舍瓦顶,然后,逐步向他们靠近,轻飘飘的没有发出半分声响,悄然接近之后,他才发现被合围的女子居然是小纪。 围攻的五人应是专门训练过合击之术,明明每个人的招式都显得平平无奇,配合起来却十分毒辣地封住了她的所有退路。然而,陷入这样的围杀,小纪并不显得狼狈,她也是用剑,与对方相比招式里少了许多凌厉逼人的劈斩刺,更多的是柔和圆融的挑抹平,长剑在她手中宛如连绵不绝的流水,或推或挑,总能恰到好处的挡住来自这五人的杀招。 徐子陵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惊讶,小纪的剑竟使得如此高明。 对小纪而言,真正的威胁来自墙头,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只形状怪异的短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陷入战局的六人,时不时将短哨凑到唇边吹出几个刺耳的音符。 他每吹一次,小纪身上便要添上一道伤。 趁着小纪长剑一穿一平巧妙格住刺向面门两剑的时机,男人又抬手了,哨音三短两长,异常刺耳。小纪动作一滞,五人却丝毫不受影响,正对的三人呈品字刺来,牢牢锁住她周围的空间,斜后两人一守左一封右,剑锋凌厉逼得她退避不得。 进不能,退亦难。 徐子陵心中一紧,立刻提速以雷霆万钧之势袭向立于墙上的男人,待那人意识到有人偷袭,徐子陵的右手已击中了他的背心,螺旋气劲吞吐,对方脸色一白,甚至来不及提醒同伴一句,就身体一软倒头栽在地上。 就在徐子陵与男子交手的时候,陷入险境的小纪也毫无畏惧的迎面击向三人,她刺去的一剑似缓实疾,连同整个人都化作一道虚影,携着一往无回的决绝气势,悍然与她们正面交锋。 这是凝水诀中唯一的杀招。 剑气激荡,森寒无比。 位于三人正中,同时也是长锋所指的女子被这惊人的一剑逼得面色发白,还未交手她就被对方的气势压得缓不过气来。很快地,两方剑芒相遇,这时一股剑气自小纪的剑锋吐出,刺破空气,向对方击去。 剑气穿胸而过,女子不由睁大了眼睛,衬着美丽的容貌显得格外楚楚动人。小纪一声闷哼,反手刺向右侧,那人见小纪的剑气竟厉害到能隔空杀人,早已心生怯意,连忙闪避开来。借这一剑破开了包围,小纪立刻一个翻身向外掠出,后退了*步,靠着墙壁站稳了身体,在杀死对方的同时,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想送死的尽管上来!”少女冷冷一笑,明眸折射出前所未有的凛然杀气。 夜幕中她浅色的衣衫已染上或深或浅的血迹,脸色因失血过多显得有些苍白,说话也微有几分喘息,然而没有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因为她的右手还握着一把剑。 剑尖斜指,长而细的剑身上有血缓缓滴落。 这是由鲜血与性命铸就的威势。 四人一顿,下意识的望向主事之人,直到这时她们才骇然发现指挥者已失去了踪迹,墙头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们茫然之际,一抹轻影斜掠而起,并指成刀,凌空斩下。兔起鹘落间,又一名阴癸派的弟子毙命,其余三人大惊失色,她们根本没有半点为同门报仇的念头,直接分散开来向四面逃窜。 小纪当机立断,也不顾身上伤势,剑光一闪,飞身拦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逃窜者,虽然不清楚这突然出现的高手是谁,可她知道绝不能让这几名阴癸派的弟子逃脱。 惯于合击之术的人自身实力都不太出众,一旦落单很容易被逐个击破,待徐子陵将另外两名女子制伏擒回时,小纪已在原地打坐调息,她还不清楚来人是敌是友,自然要抓紧每一分时间恢复。 听见脚步声从巷口传来,她蓦然睁开眼,警惕的看向来人,看清了那张丑陋的刀疤脸,她怔了怔,方才还锐意逼人的眼睛瞬间蓄满了泪,“徐大哥,师父……师父被阴癸派的妖人骗去了。” 徐子陵的心一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纪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师父找宋三小姐单独说了几句话,说完之后就让我先跟三小姐回去,自己去与你们汇合。说起来都怪我,我跟着三小姐出了曼清院才想起来师父根本不认路,等我赶回去时师父已经不见了,我打听了一圈才有人告诉我,师父跟着婠婠一起走了。” “是谁说的?” “一个叫做邢一飞,他是吐谷浑王子伏骞的手下,还有一个女人,她自称沈落雁。”小纪眉梢微蹙,“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沈落雁这个名字。” 徐子陵一震。沈落雁居然也来了? 小纪继续道:“后来我出城去找你们商量对策,走到这里被阴癸派的妖人拦住了,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请我去做客,我不答应,他们就要擒我过去,于是我们打了起来,再后来徐大哥你就来了。” 徐子陵眼神微凛,对小纪道:“你受伤不轻,先休息一下,朝歌的下落我来追查。”说完他从墙角下拎起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小纪认出这正是之前阻拦自己的年轻男子,心知徐子陵必有手段能从他口中逼问出什么,便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徐子陵拎起人,大步流星的向街巷拐角的阴影处走去,过了一会,他从里边走出,面沉如水。 “我知道朝歌在哪里了。”徐子陵低声道。 明月当空。 一阵急促的乐声中,三道身影飞快的向后退却,终于堪堪停在了三丈之外的空地上,落地的冲力在地面激起一阵尘土,尘埃落定,三人的模样也渐渐显现出来: 为首的那人白衣赤足,容色绝伦,正是许久未见的婠婠;她左侧是一个瘦高颀长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负手而立,非常英俊潇洒;右侧则站着一个高挑娇媚的女子,这女子的容色几乎不逊婠婠,一双剪水双瞳顾盼生波,勾魂夺魄。 婠婠、边不负、闻采婷…… 三人无一不是当世少有的高手,他们联手合击一人却反被对方击退,这话说出去该有多骇人听闻?外围几十个阴癸派弟子看得目瞪口呆,婠婠却轻言浅笑,仿佛被击退的人不是她一般:“短短几月不见,顾姑娘功力就更甚往日,实在让妾身非常惊讶呢。” 门下弟子见她称赞对手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她是故作从容,还是真的无所畏惧,方才两边交锋的奥秘也只有身陷战局的四人了如指掌。 双方都未尽力,只是阴癸派三人的保留更多一点,婠婠曾在独霸山庄被朝歌以秘法制伏,心中忌惮,动起手来自然有些束手束脚;边不负见婠婠留有余地,加上他对朝歌的实力不甚了解,必然不肯尽力;至于闻采婷,且不说她存了和边不负一般的心思,就算她肯尽全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擅长的是媚功幻术,遇上女子效果本就要打上个折扣,何况这次遇上的还是朝歌,在意图以天魔音干扰却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记音幻回击之后,她已放弃进攻,只游走在外围为两人策应。 三个互相猜疑、处处留手的顶尖高手,就算他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敌得过一个不如他们的高手全力一击。所以这一轮只算是两方相互试探,占了上风的不一定会赢,处在下风的也未必会输。 朝歌也明白这个事实,所以她根本不理会婠婠,眼眸低垂,白玉般的指轻轻按在第七弦上,摆出一个戒备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是代发的基友君,大概还要几天的时间,等作者君搬完家之后,她就有网来以死谢罪,咳,努力更新了 第32章 希声 她不说话,婠婠却谈兴很浓的样子,她感慨道:“不管如何,顾姑娘实在不该来曼清院蹚这趟浑水。” 朝歌一哂,“我可无意与你们为难,只是你们也太霸道了些,这天下何处我去不得?” 边不负冷哼一声:“这般不识抬举之辈,婠儿你又何苦与她多言,尽管动手便是。” 闻采婷不以为意,嫣然笑道:“顾姑娘年纪轻轻便身负绝技,自然没有必要与我们阴癸派作对,不如大家先收了兵戈一起坐下,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好么?” 这两人智珠在握的模样实在极大地打消了弟子心中的猜疑。 朝歌抬头看了闻采婷一眼,终于摇了摇头,“早在几个月前我就对婠婠说过这话,可惜她不愿意,到了今天却是我不太想和你们谈了。” 她这话说得不算委婉,言下之意即是打定主意一战。 婠婠仿佛没察觉到这一点,微微一笑:“那是婠婠之过,我心中已无数次懊恼,因为自己使阴癸派失去了与顾姑娘化敌为友的唯一机会。” 她口中说着懊恼,面上却没有半点悔色,正如她说着想与朝歌化敌为友,袖中天魔带却如闪电击出。几乎在同时,边不负宽袍大袖滑下,扣着一双银环,迎面而去;闻采婷纤手微扬,抖出一把金光灿然的短剑。他们成名已久,如何肯被一个年纪尚幼的小丫头如此轻慢,心中早已暗生恼怒,一见婠婠动手就紧随而至。 朝歌从未放松过对他们三人的警惕,乐声初起,一道音刃以破风之势击向天魔丝带,其他音攻也各自击向边不负和闻采婷,她一人迎战三人却夷然不惧,因为音杀本就是群攻之法,遇敌越多,威力越强。 十指翻飞,弦音铮然,无数音刃自她周身散开,碎玉一般的清冷琴曲夹杂着无穷杀机,在月下描绘出一幕惊心动魄的场景。 能以一曲将三位绝顶高手同时挡在丈余之外,婠婠说的没错,她的确进步了,只是这进步与己无关,曼清院不愧是洛阳最著名的青楼,陈设奢华,用物贵重,连随意从艺妓手里借来的琴也不是凡品。 换琴之后,只是一击音刃就逼得婠婠也要暂避其锋,一把好琴对音修的助力可见一斑。 不过,这些日子婠婠也没有闲着,她似乎研究出了一种专门用来应对音杀的技巧,天魔气劲变得滑不留手,音刃击在她周身,就如切在了油面上,总会失了准头,滑开几尺。 边不负与闻采婷经过试探已大致摸清了朝歌的主要攻击手段,这两人都是身历百战,经验丰富世间少有,要论临阵应敌,还在婠婠之上。 繁多的音刃向四周散开,砍在地面木柱砖墙上,笃笃作响。 哪怕是身处外围的阴癸派弟子也能看出,这三人正在极其缓慢的向坐地抚琴的女子逼近,仿佛是对他们逼近的回应,琴音越来越快,几乎曲不成调,无数音刃连绵而去,纵使三人武艺超群也觉得吃力,顶不住这数目众多的音刃,不得不退回一步。 婠婠等人推进的极其缓慢,积累下来不过小半步,此番他们为音刃所迫,一退就退出一大步,相比之下反而离朝歌更远了。 朝歌眉梢却微微蹙起。现在看起来是她占着上风,实则不然,与一开始相比,她的琴音急促了很多,已经被三人搅乱了节奏。然而,为了压制这三人,她又不得不保持这种高强度的弹奏方式,这样近乎炫技的演奏方式对她并不难,却不能一直保持下去。 这也是她迟迟无法突破的原因,音修最忌曲为音生,她从学习音杀开始就已走入偏门,一直过分追逐技法,舍本逐末,以致进境极慢。 如此下去,她必败无疑。 朝歌犹豫了一瞬,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指尖按下第七弦,正反拨了三次。婠婠等人距离并不太远,自然看得见她手上的动作,然而她挑弦的手未停,周身丈余空间里的乐声却陡然消失。 琴弦还在颤动,声音却消失不见。 这情况实在太过诡异,阴癸派三人以婠婠反应最为迅捷,她迅速向后飘退,天魔带自袖中射出,魔功瞬间运至巅峰,在身前织出一片绵密浑圆的带网。边不负闻采婷也都是老练之人,两人身形一转,聚在婠婠身后,气劲外吐,叠加在天魔带上,使原本就密不透风的护盾变得更加无隙可寻。 几乎是在同一瞬,天魔丝带环成的护盾一震,仿佛被利器迎面击中,网上瞬间布满了蛛丝般的裂纹,片刻之后碎落一地。婠婠喉头一甜,眸中奇异蓝芒消退,整个人向后急退几步,边不负和闻采婷也为这冲力所挫,踉跄了下才站稳身形。 一击之下,三人组成的稳固阵势瞬间溃散。 朝歌脸色苍白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额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音修传承繁多,不同修者有不同侧重,有人以音刃见长,有人则专攻音缠、音幻,因为侧重不已,音修的等级划分一直众说纷纭,即使如此,仍然有一条准则为大多数人认同,那就是音修的三重境界。 第一重是音修入门的标志,第二重代表技法一途的顶尖成就,第三重则意味着心音一体的最终境界。 第一重是化音为刃,只有凝出音刃的修者才有资格被称为音修,音刃之上的一重境界名为大音希声,音律达到极致就是无声之音。不管是音刃还是音缠,虽然无形无质,终究还是有缺陷,一者威力不足,二者不够隐蔽,一旦发出声音便会为人察觉。 大音希声是一种技法,在反复以音刃叠加锤炼的过程中,将乐声尽数转为实质,凝成最纯粹的一击。这一重音杀威力极大,被称为心音之下的最强攻击,又因其悄无声息,波动微小,学会了大音希声的修者也被称为暗杀之王。然而,大音希声对音修心力损耗极大,纵使是如她母亲那般的强者也不能毫无节制的使用这一招。 趁三人为这一击所慑的机会,她指下陡然变音,方才还清亮的琴音陡然喑哑,低不可闻,连漫天飞舞的音刃也变得稀疏起来。 三人一怔,却是下意识的退避开来,生怕朝歌又动用了什么杀招,魔门中人多数贪生怕死。 这琴音一出,婠婠就敏锐察觉到了异样,她与朝歌交手次数最多,对她的音杀也不算太陌生,以往她弹琴,不管什么曲子其中总隐有一种冷然之意,琴音不像是曲子,更像一把剑,剑尖随她的心意而指。 这一次不一样,那种操控的超脱意味极淡,音符间再没了为音杀强行而奏的细微改变,仿佛就是简简单单的在为朋友演奏一曲,千回百转,缠绵不休。 婠婠心中越发警惕,既不敢上前攻击,又不敢放任自流,她微微抬手,掌心吐出一道天魔气劲,试探一般向朝歌袭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气劲毫无阻隔的穿过她周身丈余空间,向她面门击去,朝歌眉梢微蹙,琴音不乱,只将头一偏,任其自耳边擦过。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天魔劲碰在她束发的银环上,将发环碎成了无数小段,叮叮咚咚掉落一地。 长发不经束缚,沿着肩头垂落膝上,宛如一匹上好的丝缎。 婠婠却仍不敢上前,她还记得那日在竟陵朝歌平平一掌化成的莲冠,那种神鬼莫测的手段已在她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担心对方是为了引诱她中计,断然不敢以身犯险,可她也不会就这般什么也不做。 作者有话要说:大中午吃饭的时候被抓来更新,我真是个好人,嗯嗯,我记得作者君对我保证过V后要日更,你们可以帮她算算到底欠了多少更,吃饭去了,深藏功与名。 第33章 阴后 婠婠足尖在地上轻轻一踢,无数碎石向着跪坐于地的女子袭去,边不负与闻采婷见她谨慎小心的模样也不敢擅动,负手立在一旁,神色戒备。 暗藏天魔劲的碎石土块迎面而至,朝歌这次却连眉梢都未抬一下,任由它们自身侧穿过。由于数量太多,不是每一击都能被她闪避,然而,朝歌似毫不在意,琴音依旧低哑婉和。 婠婠目中更添狐疑之色,暗度是否方才那弦动音消的诡异一击已经消耗了她的真力,致使她现在只能弹琴却发不出音刃。 “婠儿,恐怕她已用尽了气力,此举不过是假意吓唬你我罢了。”边不负一直在暗暗观察朝歌,见她始终无招架之力,便以束音成线的功夫对婠婠说道。 与此同时,闻采婷也微微侧过身,向婠婠比出一个可以攻击的动作。见门内两位长辈都是这样的态度,纵使心有疑虑,婠婠也不愿放过这么一个机会,斩杀顾朝歌的绝佳机会。 她的眼眸倏然亮起,身影如利箭一般向不远处的女子扑去,她速度极快偏偏没带出半点风声,凌空的瞬间以一个曼妙至极的姿态舒展罗袖,天魔双斩在月下银光闪烁,杀意森寒。边不负闻采婷两人亦是全速掠来,他们的功力较之婠婠稍有逊色均落后了她半身,边不负一双银环在空中追逐飞舞宛若蝴蝶,闻采婷剑尖微挑,身形飘动,让人完全无法摸清她行进的路迹。 三人事先并未经过商议,仅凭经验就组成了绝佳的阵势,婠婠主攻,一双天魔斩锐不可当,边不负闻采婷为策应,封死了对方反击和闪退的路线。 弦音回转,琴声悱恻,这不知名的曲子越往后越显幽思悲戚,仿佛女子对月怀远,愁肠百结,相思寸断。 短刃在婠婠手中几乎化作光影,飘忽不定,缓急难测。对这眨眼既至的杀招,朝歌浑不在意,她依旧认真的弹琴、听曲,仿佛当年被母亲教导的那样。忽然间,她想起了很多东西,母亲月下独酌的惆怅,叔父遥立花丛的孤伤,甚至还有记忆中的少年模样。 不斩相思不忍顾。 她缓缓闭上眼睛,指尖挑弦,带出一个清越的音符。原本断断续续,如怨如诉的琴音陡然一转,透出自在超脱的韵味,仿佛弹琴之人陡然大彻大悟,看破凡尘,晋入空明合一的天人之境。 这一曲名为,斩相思。 弦音顿挫的一瞬,金石交击之声从空中传来。 一曲终。 婠婠唇边溢出鲜血,闻采婷一击远遁,边不负左手扶右臂面色惨然,朝歌膝上仍放着从艺妓处借来的古琴,她的形容也有些狼狈,长发散乱,烟青色的衣裙上添了不少沉滞的血迹。 不过,她的心情显然不错,睁开眼睛,微笑道:“多谢相助,若非诸位我不知何日才能突破。” 若非三人之前的犹疑与之后的紧迫,她也不会有机会在危急时刻感悟到心音,果然唯有身处绝境方能有所突破,徐子陵和寇仲之所以进步飞快,正是因为他们以战养战,才能绝地逢生。虽然她悟出的心音未经演练还粗浅得很,威力也不及寻常音修,不过能感悟心音已是极大的进步了。 心音,即是以心生音,而非以心控音。 婠婠等人皆是愕然,谁也没想到朝歌竟如此大胆,面对三人合阵围攻竟还把他们当试炼突破的助力。 “啪啪啪——”一阵掌声从外边传来,众人望去,只见月光斜照下,一个面覆重纱的女子缓缓自人群里步出,她迎风而立,任由夜风将衣衫吹得飘扬欲仙。 “顾姑娘当真胆色过人。” 边不负、闻采婷俱是一惊,不是说宗主去追杀寇仲等人吗?他们望向婠婠,白衣赤足的女子已悄然退出战端,不远不近的缀在外围。两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宗主根本没有离开,也许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顾朝歌。 “阴后?”并不需要太多揣测,朝歌望着来人,缓缓开口。 女子的目光凝在朝歌身上,忽地叹了一口气,说:“说实话,顾姑娘你真令我惊讶,婠儿天资绝佳,又经由我倾尽心血的教导,我始终自信她不会比任何人逊色,直到……我听说了姑娘的大名。你与婠儿年龄相若,却有这么一身鬼神莫测的本事,甚至可以一人力压我门内三位高手。顾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不知是否能为我一解疑惑?” 朝歌仰头傲然一笑,“我是东浮人,出自青阳剑宗。” “东浮?青阳剑宗?”祝玉妍秀眉微蹙,疑惑了片刻,又柔声道:“多谢姑娘为我解惑,虽然很欣赏顾姑娘的坦率,可为形势所逼,我不得不取你的性命了。” 她说得言简意赅,显然是已看出朝歌受伤的事实,并不想留给对方太多恢复的时间。 朝歌也不喜欢废话,指尖挑弦,琴音突起。 一经交手,朝歌就知晓了阴后之名果不虚传。她的功力比婠婠更加高深,更加纯粹,之前婠婠以天魔*对阵朝歌时常有被克制之感,而朝歌对上祝玉妍亦有此感,这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天魔*本质是借力打力,音刃是由声音凝成的无形之质,虽不是真气內劲一类,却也是力的一种。 当音刃进到祝玉妍周身丈余时,朝歌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对音刃的控制已大不如前,尤其是在她方圆一尺内,音刃一入,仿佛就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她与音刃的联系凭空斩断,纵使以朝歌控音的技巧也明显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而她方才领悟来的心音更是毫无用武之地。 两人过招不过短短一瞬,朝歌以音杀对敌的经验本就不多,不等她想出应对之法,祝玉妍已步步紧逼而来。音修长于远攻,最忌为人近身,音缠对祝玉妍而言几乎毫无效果,她非常滑溜,连绵不绝的音缠也难以捕捉到其踪迹,而祝玉妍则紧紧贴在朝歌周身一尺之地,将她死死压制住。 婠婠等人看得既敬服又惭愧。 朝歌干脆摈弃了音缠困人之法,十指如飞,无数音刃自指尖连绵而出,一齐向祝玉妍击去。叮叮叮一连串的清脆撞击声在空中响起,却是她发出的音刃遇上了被祝玉妍以天魔*巧妙回转而来的音刃。 她眸光微沉,指尖按在第七弦上,还未拨出一声便被祝玉妍拂来的水袖拦下。方才的景象祝玉妍都看在眼里,对那逼退三人的无声一击记忆尤深,她断然不会给朝歌使出这一招的机会,于是招招攻向朝歌怀中的古琴,定要逼得对方应接不暇,除了招架之外再无余力。 终于,天魔劲吞吐的气场中,一声尖利的破音响彻四周,随后一道青影飞掠而出,正是顾朝歌。 这琴虽不是凡品,却也经不起阴后这等高手的內劲摧残,终于琴毁,弦断。 祝玉妍紧随而来,她亦知道没有用琴的顾朝歌才真正可怖,绝不能留给对方反应的余地。所以她让婠婠边不负闻采婷率先出手,一是为了试探顾朝歌的深浅,二则也是想消耗她的功力,如果能由三人迫出她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就最好不过。 朝歌飞出的同时,婠婠三人也在向她所行的方向掠去,誓要封锁退路将其格杀。谁知顾朝歌失了琴,却没有丝毫逃遁之意,轻巧一个折身,落在了离婠婠不远的空地上,被四人团团围住。 她掠行疾快如风,落地时却轻盈得像一只蝴蝶。面对紧随而来的祝玉妍,青衫少女右手虚握,抵在左掌掌心,摆出一个青阳见礼的姿势,微笑道:“祝宗主果然高明,朝歌甘拜下风。” 祝玉妍的目光紧紧停留在她的身上,似乎不想放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突然她神色一凝,因为顾朝歌的右手在行礼时多出了一把剑。 纯青剑身露出的一瞬,仿佛天上星月都蓦然失去了光辉,唯有青光长存宇内。 那剑便融在青光里,一眼望去恍若空无一物。 只看了一眼,她就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开始向后急退,说不出缘由,这是在无数刀光剑影中锻炼出的直觉。 朝歌并不想给对方逃避的机会,右手执剑在虚空中轻轻一斩。 她不会主动杀人,却不介意在对方送死的时候成全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其一 第34章 盗宝 一道剑光斩破天际,这剑光比任何东西都要来得迅疾,就在祝玉妍后退的一瞬,凝若实质的剑芒已然到了她面前。眼看她已闪避不及,突然从天而降一道影子阻在她身前,斩在黑影上剑光微有迟滞却去势不减,直接将其拦腰斩断,然后另一道黑影接连而来。 定睛一看,但见婠婠魔功吞吐,不断将阴癸派的弟子抛来挡在剑光之前,她已从师父狼狈闪避的姿态里意识到了这一剑的恐怖。这些弟子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就已命丧剑下,婠婠的脸上无丝毫动容,她屏息凝神,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祝玉妍身上,因为她身边已无人,而那剑又太快了。 剑光过处,横尸满地,在银白月光下更是触目惊心的惨烈。 然而,没有人在乎他们的生死,连边不负闻采婷与其他阴癸派弟子的目光也紧紧追随着剑光,如果祝后也对这一剑毫无反抗之力,那顾朝歌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个人? 祝玉妍已将天魔功运行到极致,其他人望去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化作一道虚影,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到踪迹,然而那一道剑光却比她更快,不管对方如何弯折闪避,始终无法甩开它。剑光凌空斩下,将祝玉妍周身高度凝实的天魔场轻松切开,她掩面的重纱早已不知掉落何处,奇快无伦的剑意直直斩向那张绝美的脸上。 朝歌剑尖斜指,漆黑的眼瞳冷若冰雪。 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响,剑光突然一滞,在斩中祝玉妍的那一瞬,微微向右滑去,最终自她肩上而过,将她的右臂斩断之后,又向外绵延数丈。 徐子陵和小纪赶到时,远远瞧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剑光休止,祝玉妍左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右肩,看了一眼卓然立于人群之中的朝歌,目中阴毒之意令人不寒而栗。白影闪动间,婠婠已掠至她身旁,而边不负闻采婷却是向后退出几丈,远远避开了这师徒两人。 “我们走。”祝玉妍看出形势的斗转直下,纵使心有不甘,也只得咬牙喝退。 阴癸派的人终于走了。 她身体一晃,跪倒在地,光剑也随之消散。放虎归山这个道理她如何不懂,她虽不喜杀人,也不介意顺手将婠婠与另外两个阴癸派的高手抹去,可这一剑之后她也是强弩之末。 徐子陵心中一紧,也不顾小纪,将速度提到极致,落地后立刻上前扶起她。女子侧了侧身,想闪避却被他握住了手腕,见对方还待挣脱,徐子陵心头怒意涌动,少见强硬的将人半抱入怀中,岂料她的挣扎之意更甚,他只得将人牢牢按在自己的怀里,道:“别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他的声音低哑的可怕。 那横尸遍地的惨烈景象的确吓到他了。 朝歌一顿,随即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怀中传出了她的闷声询问:“你是……徐子陵?” 徐子陵才明白她的挣扎是为了什么,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右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真气从两人掌心透入,徐子陵低头轻声道:“我是徐子陵。放心,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眨眼间,长生诀的真气已在她体内运行了一周。检查完毕,徐子陵眼眸深沉了几分,将她打横抱起,“你的伤太重,需要静养,我先带你去见仲少他们。” 朝歌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有些疲惫地说:“好,我先睡一会,到了地方子陵你就叫醒我。” 小纪这时才到,远处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还未凝固的血将青石地面染成大片大片的深紫色,衬着月光更有一种近乎不祥的妖异。纵使她一向胆色过人,也不由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恐惧。见朝歌神色虚弱,只是身上有些轻伤,她这才将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收回肚中,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吧。” 徐子陵点点头。 离开之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若有所感。 到底……是谁? 朝歌醒来已是傍晚,一睁眼就望见了天边的火烧云,她不由一怔,徐子陵没有叫醒她? 从床上坐起,她这才发现身边的床沿上伏着一个年轻男人,夕照落在他眉间发上,将整个人染成了红色。她伸手出来,挡住了落在他脸上的光,这才看清了男子的容貌。略显倦惫的眉宇,微有暗影的眼睑,并不需要蹙眉想很久,就能猜出他是谁来。朝歌心中有些歉疚,犹豫片刻,她终于伸出手来,轻轻触在男子的脸上,指尖沿着额头向下极其缓慢的游移,同时闭目凝神,在脑海里描绘他的轮廓。 徐子陵被惊醒时,所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她的侧颜精致秀雅,眼睫纤长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黑发不经任何束缚,松松自肩上垂至腰际。她实在是个极美的女子。 朝歌察觉到指尖温度的变化,不由疑惑的睁开了眼睛,然后正对上徐子陵凝视她的目光,温柔、清澈、静谧,宛如一池春水。只是那一池静水却在迎上她的一瞬被彻底搅乱。 她本来十分坦然,此刻不知是被他的紧张传染了还是怎么,开始变得不太自然。最后竟是她率先移开了眼,解释道:“我……只想记一下人,打扰到你休息了吗?”说这句话时,她秀致的眉忍不住微微蹙起,为什么她明明是在说实话,却心虚的像是在撒谎。 “没。”徐子陵强作镇定,朝歌的指还触着他的眉心。 朝歌不知接下来该说点什么,只得先哦了一声。她已觉察到气氛的诡异,这种感觉带给她的印象很不好,所以她正在绞尽脑汁想一个借口,让自己尽量不那么突兀的将手收回来。 徐子陵也哦了一声,他原比朝歌镇定不了多少,见她神色似羞似窘后反而平静下来,心头一热,努力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道:“那继续吧。” 她完全没想到徐子陵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情况越发诡异起来。 指上描出他脸上的轮廓,脑里却没能记下半分,朝歌有些心慌意乱,开始没话找话。 “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 “这么久?” “还好。” “小纪呢?” “也在养伤。” “她伤得重不重?” “还好。” 她问一句,徐子陵答一句,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从小纪到寇仲跋锋寒,又到阴癸派,最后甚至连宋师道宋玉致兄妹都被她问过,在朝歌再也找不到话题的时候,徐子陵终于主动开口了。 “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 其实她并不饿,只是这处境太过尴尬,遂不管事实胡乱点了点头。等徐子陵转身离开之后,她才蓦然松了一口气,手贴在胸口处,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莫名的荒乱。她这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她已梳洗完毕,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起身拉开门,徐子陵正端着一碗白粥站在门口,对方的目光落在她的发上,不知为何唇边突然漾出了几分温柔笑意。 糯白的粥衬着雨过天青的瓷碗显得分外可口,等她用完了饭,两人闲聊了几句,朝歌面上就又浮现出倦色,徐子陵一直端详着她的神情,见状连忙劝她继续躺下休息,自己将碗筷收起往客厅去了。 这间宅院占地不广,只需十几步就从后院走到了前厅,厅内只有跋锋寒一人,他一见徐子陵便道:“陵少今日怎肯出来放风了?” 徐子陵苦笑:“跋兄你学谁不好,怎么偏学仲少来戏弄我?” 跋锋寒哈哈大笑:“谁叫子陵日日美人在侧,实在羡煞我等独身之人。” 这时,寇仲刚好也从外边回来了,瞧见徐子陵便吹了声口哨,怪叫道:“哟,原来是我们的徐少侠,好久不见兄弟都快忘记你的模样了。” “去你的,我有正经事要说。”徐子陵终于忍不住笑骂了他一句。 寇仲大大咧咧的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道:“怎么,朝歌妹子醒了?陵少这么面满春风的。” 徐子陵只当没听到他的后半句话,道:“我刚刚和她谈过。” 跋锋寒问:“顾姑娘的伤势怎么样了?” “不大乐观,那一剑之后,她虚弱的连站立的气力都没,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醒后也非常容易疲倦,我刚劝她继续躺下休息。”他眸中覆上阴霾,又问,“净念禅院的情况打探的如何了?” 由于两个伤员的缘故,徐子陵被留下坐镇,跋锋寒与寇仲则负责打探。 “陵少的旨意,我和老跋如何敢怠慢?”寇仲嬉皮笑脸道。 跋锋寒问:“陵少准备动手?” 徐子陵点头,“我打算今晚就去。” “今晚?”两人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基友君真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心好累 嗯,说明一下七月的打算是日更以及补更,然后让我先算一算一共要补多少,感觉数目会很巨大,默默为自己点蜡 第35章 宝璧 跋锋寒皱眉道:“虽然这几日师妃暄都没在净念禅院,可陵少你同我们去看一次就会知道,那群和尚之厉害实在是世间少有,若没有万全之策,潜入其中盗宝与送死无异。” 寇仲则眼睛一亮,攀着他的肩道:“老跋,我们这几日天天在外边打转可是够窝囊,我早想一把火烧了这鸟寺院,既然陵少都发话了,我们不妨陪他闯上一闯。” 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几日来的窝火,跋锋寒大笑:“仲少将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一生还从未试过这么憋屈,既如此就走上一遭,管他什么厉害和尚得道秃驴的。” 寇仲一拍徐子陵,“好了,我们两人都答应了,小陵你有什么计划还不快说出来。” “计划?”跋锋寒不解。 “这小子向来温温吞吞,既然敢提出盗宝,肯定是有了什么主意却没告诉我们。”寇仲对徐子陵了解最深,嚷着让他说出计划来。 徐子陵摇头,“不,我的意思是,只要我一人前去。” 寇仲跋锋寒一呆,瞪着他半晌找不出可说的话。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前几日才在曼清院大闹了一场,若三人一起去抢东西,事后只需那些和尚将盗宝时的情形描述一遍,保管谁都能猜出是我们干的,所以这一次只需我一人前去便可。” 寇仲见他唇边含笑,神色自若的模样,渐渐也收了愕然,奇道:“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陵少你有什么自信能在一群大和尚的围攻下抢到和氏璧。” 跋锋寒点头同意。 双方实力太过悬殊。 徐子陵从容道:“自信没有,点子倒是有一个,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一张净念禅院的地形图。” 寇仲拉着他往外走,“只要能抢到和氏璧,别说一张图,就算一百张图我都给你画,走走,先去书房我把图给你。” 三人离了正厅向后院走去。 路上,跋锋寒忍不住问:“子陵,是否是顾姑娘同你说了点什么?” 徐子陵也不隐瞒:“朝歌的确同我说了一些有关和氏璧和阴癸派的讯息。” “阴癸派?”跋锋寒显然对后者的兴趣要大于前者,疑惑问道。 提起阴癸派寇仲就是一脸晦气,嚷道:“这几天阴癸派老实的很,不然我定要去找他们的麻烦,竟拿个冒牌假货来骗我们,真的上官龙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跋锋寒道:“祝玉妍失了一臂,功力大损,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复原,肯定会老实一阵。不过魔门中人最是睚眦必报,待祝玉妍伤好,恐怕这一臂之仇会让顾姑娘遭受魔门疯狂的报复,还是小心为上。” 徐子陵又摇头:“祝玉妍不会好了。” “这是为何?”跋锋寒先是疑惑,后又恍然,“是顾姑娘同你说的?” 徐子陵道:“方才朝歌同我说了,祝玉妍中了她一剑,剑意入体,以她的身体撑不了几天的。” “乖乖,这么厉害?”寇仲咋舌不已。 跋锋寒叹道:“若不是此事为子陵亲眼所见,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在一招之间险些杀了阴后。” 徐子陵俊眉微皱,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后又舒展了眉,同两人一起进到书房。 “这里是座钟楼,钟楼后边就是藏宝的铜殿,整座铜殿没有半扇窗户,只在瓦顶开了四个拳头大小的通气孔,铜殿正门对着一个广有百丈的白石广场,广场上灯火通明,只要有人走了上去,肯定会成为最明显的目标。”寇仲一边画图,一边同他解释,跋锋寒则在一旁补充,“禅寺内除了一个修闭口禅的了空,还有四大金刚和二百多个武功高强的和尚,只看他们操练有素的样子,说不定就懂得什么罗汉金刚大阵之类的东西。” 徐子陵问:“跋兄和仲少在查看时,铜殿内是否一直有人镇守?” 跋锋寒想了想,答道:“只有了空进入铜殿,而他也不一定整日都在。” “这就是了。”徐子陵低头望着桌面上的图,淡淡道,“关于和氏璧朝歌只同我说了一点,她说和氏璧是天地灵宝,会随天象不断变化,其变合乎天道,周而复始,往复循环。” 寇仲一震:“你的意思是王世充没有说谎,和氏璧的确不住变化,而某些变化连了空也受不住,需要出关暂逼?可即使了空不再,那四大金刚和二百多个和尚又该如何?” 跋锋寒恍然道:“只要将那群和尚引到铜殿之前,他们必然也要受到和氏璧的影响。” 徐子陵笑道:“跋兄说的正是,我们只需等到和氏璧生出变化最剧烈的时候下手夺宝,这些和尚受到影响,恐怕比寻常武者强不了多少。” 寇仲眼睛一亮,后又问:“小陵你凭什么肯定我们不像和尚那样受和氏璧的影响?” 徐子陵微微一笑:“别忘了我曾经从师妃暄身上感觉到了和氏璧的存在,和氏璧的波动只会令我生出亲近的念头。” 寇仲放下心来,欣然道:“小陵你向来对和氏璧和争天下都没什么兴趣,今日却如此积极,可见感情的确会让人改变。” 徐子陵不悦地挑起了眉梢。 跋锋寒也哈哈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子陵如此并不奇怪。” 入夜。 三道人影来到了禅院后墙的方向,那处颇为陡峭奇崛,寇仲与跋锋寒留在崖下接应,由徐子陵一人上山。 徐子陵身穿夜行衣,背负榴木剑,带上面具扮作一个佝偻老人。身形闪动,转眼他已登上了安放千斤巨钟的高楼,铜殿就在正对面,灯火照耀下,白石广场上不见半个人影。 和氏璧的波动从铜殿内传出,不管短短几息,那种涌动的异力已增加了一倍,以徐子陵的心境也陡生烦躁不安之感,他深吸一口气,真气游走全身,瞬间消去了这种异样。悄无声息的落到旁殿屋顶上,绕行一段距离,等行至离正门最近的一侧时,他猛提一口真气,纵身跃下。 崖下两人听到净念禅院内钟声大作,不由都为徐子陵捏了一把汗。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寇仲坐立不安,翘首上望时,一道影子从天而降,渐渐由小变大、再变大。 衣袂拂动声里,徐子陵如一片云轻巧落地,两人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前去。 “小陵,怎么样?” 徐子陵微笑着摊开左手,露出一方宝光闪烁的玉玺,可惜白璧微瑕,璧上旁缺一角被黄金补上,这就是传承千年的无价之宝和氏璧。 寇仲凑过来瞅了一眼,却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催促两人:“先离开这里,万一被那群和尚追来就糟糕了。” 徐子陵与跋锋寒点点头,由徐子陵领头,三人一口气奔出二十多里地,终于在一片密林里停下。 一停下来,寇仲便嚷道,“小陵快让我看一眼这天下至宝。” 跋锋寒的眼睛亦亮了起来,显然也对和氏璧十分感兴趣。 这时,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声从一旁树后传出。 三人大惊,一眼望去只见树下站着一个人,一个衣袂飞扬、温文尔雅的年轻男人。 “不知兄台为何在此?”寇仲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已戒备至极,这人实在太过诡异,如此贴近的距离,三人竟然完全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哪怕此刻人就站在那里,自己也全然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年轻人从容道:“当然是为夺璧而来。” 寇仲脸色陡然沉下,跋锋寒一声冷哼,反是徐子陵望着他腰间所悬的长剑,目光闪动,片刻之后,淡淡道:“原来是阁下。” 他微微一笑:“哦,你认得我?” “不,认得你的人是我。” 听见身后传来的清越女声,年轻人一顿却没回头。跋锋寒与寇仲又是一惊,朝歌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她伤势甚重正在休息吗? 银环束发的青衣少女缓缓从林外走入,停在距离男子不过一步之处,道:“钟师兄,好久不见。” 年青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恭恭敬敬的执礼问安:“钟尔南见过大小姐。” “钟师兄果然修为大进了,一门化影练得差点连我都没认出来。“她笑着说道,笑语嫣然间只见一道剑光闪过,竟是朝歌在说话的一瞬,拔出男子腰间所悬的长剑,然后一剑挥出。更令人诧异的是,剑光没有半分阻碍地从男子腰间横斩而过,三人这才知晓面前这风采绝佳的男子不过是一片虚影,更是惊诧非常。 男子仿佛不曾看到朝歌这一剑,依旧垂着眼,神色恭谨,“多谢大小姐称赞,若不是得师尊指点……尔南必定不会有此般功力。” 朝歌冷哼一声,“被逐之人罢了,钟师兄不必如此客气。” 她握剑的手一松,长剑消失,片刻之后又重新归于钟尔南腰际所悬的剑鞘之内。分光化影乃是昆仑秘术,她幼时居于昆仑宗也曾见三叔用过,不想一别几年,居然连钟尔南也练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噗,我和基友君什么都没发生的 以及,压制实力,老子天下第一无所不能就没意思了,还是要靠音杀混出一片天啊少女